7
晏挺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。
他的目光停留在我鬢邊的海棠步搖上。
眼里是難以遮掩的妒意,卻不得不向王爺行禮。
「王爺。」
王爺一臉玩味,卻始終謙和。
「晏大人。」
我們三人坐在了雪廬的茶舍庭院里品茗,院子里安靜如許。
晏挺之環顧四周,開口打破了這異常的靜默。
「雪廬雖小,卻與相府擺設全然一致。」
這「相府」二字倒是用得甚妙。
相府本是宗府,若是旁人乍聽恐怕要誤會為晏府,像我仍留戀他。
我看了眼王爺,只見他從容地握著青玉茶盞,抿唇笑了笑。
「晏大人眼下正有一樁喜事,我倒是要恭喜。」
「聽聞太晟府大樂司之女臨盆在即,恭喜晏大人喜得麟兒。」
尹清月的父親因她未婚有孕,與她斷絕了父女關系。
尹清月無家可歸,晏母便偷偷將其接回了晏府待產。
這于晏家與尹家,都絕非光彩之事。
晏挺之險些灑了杯中的茶水,他深深嘆了口氣。
「王爺,我與姝妤之間誤會頗深。」
「還請給我們一些空間,讓我們單獨聊聊。」
王爺笑了笑。
「晏大人,姝妤才是雪廬的女主人。」
「你若有事與她商談,也應提前找人通傳一聲,再登門拜訪。」
「別忘了,她已與你和離。」
說罷,王爺將茶盞放下,離開了雪廬。
晏挺之紅著眼睛看我,眼里滿是不解。
「姝妤,短短三個月,你竟能忘卻我們三年的時光與情愛嗎?」
我輕笑。
「晏大人,男子立于世,向來是比女子多出許多自信的。」
「在他們的腦海中,他們擁有過的女子,這輩子都是忘不了自己的。」
「可我覺得,古往今來,女子都并非癡情。
」
「只不過她們手中砝碼與男子相較太少,太無路可選罷了。」
我放下了自己手中那杯茶。
「我若上嫁入宮,成為天子妃妾,那我也無路可選。」
「可我父母疼我護我,給了我下嫁之自由。」
「你與我成婚三年,你卻始終未摸透我的脾性。」
「若男子不忠,哪怕他才高八斗,貌比潘安,我宗姝妤看都不會多看一眼。」
「更何況你?」
8
父親的赦令是在九月下來的。
新政雖好,卻敵不過各層官員為謀私利,層層盤剝,攪得百姓水深火熱。
官家重任我父親為宰相,晏父則被罷官,賦閑在家。
宗府門前又重現了花團錦簇、烈火油烹的日子。
可只有我們自己知道,宗家挨過了怎樣的無明暗夜。
一年一度宮廷芙蓉宴,京中八大公侯王府、高位品階的官員及女眷都盛裝出席。
尹清月挺著八個月的孕肚,正式在社交場上亮相,晏挺之陪在她身側。
我剛看到他們,便聽到了身后傳來一陣爽朗笑聲。
「姝妤姐姐!」
我回眸一看,一個穿著紅色大氅的明媚女子繞過曲水瀾庭,向我而來。
明眸皓齒,一抹朱唇。
可不正是護國將軍府鄭家二小姐鄭如顏嗎?
「妹妹!」
鄭將軍府與鎮國公兩家世代交好。
我與明顏、如顏是從小便在一處的閨中密友。
只是明顏姐姐四年前入宮為后,如顏隨父親去蜀中游歷,我們已有一年多未見了。
她親昵地握住了我的手,眉眼之間都是喜悅之情。
「姐姐,你讓我想得好苦!」
我刮了刮如顏的鼻尖嗔她。
「過了年可都滿十六了,怎還是這般小孩子心性?」
她也不在意,只盈盈一笑,腮邊兩只小梨渦盡顯,嬌憨明媚。
讓人看了心底就明亮了起來。
「姝妤姐姐,你做得真好。」
她湊近了低聲道。
「我姐姐說,天下女子除了你,再沒人有這般的氣魄!」
我抿了抿唇。
「我并不是個好榜樣,天下女子可莫要學我。」
如顏目光灼灼。
「那是天下女子都沒想過,女子還能這般活!」
如顏說罷便紅了眼眶。
「我父親兄長為顧氏一族打下江山又如何?」
「官家娶我姐姐做皇后,也與她繾綣多年,到最后不還是左一個貴妃,右一個昭儀的。」
「姐姐當了皇后又如何,還不是如履薄冰,整日在虎狼窩里斗!」
如顏的眼淚沾濕了衣襟,我便替她擦去眼淚,哄著她。
「我們姐妹好些時日不見,怎的一見面就哭得跟個小花貓似的?」
「我是替姐姐們委屈!」
我淺淺一笑。
「明顏姐姐是皇后,自有她的職責所在。至于我……我不委屈,不過妹妹既為我傷了心,我就勉為其難,為妹妹接些金豆吧。」
說罷,便將撲流螢的團扇,伸到她臉頰下給她接著淚珠。
如顏這才「撲哧」一聲笑了。
「滿盛京就數姐姐最壞,從小到大貫會笑我。」
見她臉上恢復了些神色,我心里才松乏些。
我們身旁不遠處,晏挺之為尹清月題了一首小詞,引來眾人的羨慕稱贊。
如顏面色譏誚。
「姐姐,我聽聞宴挺之只給了尹清月媵妾的名分,她倒也肯。」
我微微勾唇。
「人貴自重,她若不明白這個道理,旁人也無可奈何。」
我看向樹上掛著的紙箋,尋今日芙蓉宴的謎題——是曲牌名《九張機》。
9
尹清月走累了,晏挺之與晏母一同陪她在德風亭里納涼。
這些時日,朝中勢力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宗家東山再起,晏挺之在官場上處處掣肘,很不好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