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有幸觀瞻,便此生足矣。
眼前這份禮物太過燙手,我必不能收下。
「雨玲,去請。」
半晌過后,一個身著白衣之人從院外走了進來,靜立在海棠樹下。
那人神容如玉,如亭亭松柏。
「姝妤見過十二王爺。」
我向他福禮。
他淡然一笑,眼底滿是溫柔神色。
「不必拘禮,我與你父親原是舊時同僚。」
「宗老德才兼備,謙遜低調,是大梁不可多得的人才,我素敬之。」
父親被罷官發配這些時日。
我看盡了人心不古,世態炎涼。
旁人都對父親絕口不談,從未想過,有人還念著他的好。
雖是只言片語,可切實帶來了久違的暖意。
「姝妤替父親謝過王爺。」
十二王爺顧蘭舟原是官家一母同胞的弟弟,因姿容出眾、天資聰穎曾被先帝議儲。
他曾任開封府尹一年,短暫與我父親在官場上有交集。
可他本人卻唯愛老莊,閑云野鶴。
全無經世致用之心,一心只想當個閑散王爺。
母親為我選婿時,也曾屬意過他。
那時太后已故,他人品貴重,才貌雙絕,又不涉黨爭,是最佳的貴婿。
只可惜三年前。
王爺向相府下聘禮時,官家已指給了他一位外邦公主為妃。
官家的意思是他若要娶我,可效仿娥皇女英,把外邦公主和相國千金一起娶了,平起平坐。
十二王爺斷然拒絕了官家的提議,始終不肯娶外邦公主。
等他動容了官家時,已是一年以后。
我早已十里紅妝,嫁入了晏府。
世間的陰差陽錯,從未停歇。
「王爺,洛神賦圖乃無價之寶。」
「姝妤只是暫借草屋茅舍供王爺小住,不敢收如此厚禮。
」
王爺一頓,輕咳嗽了一聲。
「雪廬在此地,如同沙漠之綠洲。若非你心善,小王還不知要纏綿病榻多久。」
「這稀世之寶若是無人欣賞,白放著也是空余寂寥。」
「宗小姐是收藏界行家中的行家。」
「洛神賦圖能遇到你這般的主人,才是它最好的造化。」
雨玲臉上帶著盈盈笑意,與其余幾名小丫鬟一同捧著盒子,便不肯放下了。
「姝妤竟不知王爺如此好口才,是個天生的說客。」
王爺無奈地一笑。
「不知,今日是否有幸與你一同賞畫?」
那道人影立于海棠樹下。
積石如玉、列松如翠,翩翩君子,世無其右。
春光如許,何以相負?
「能與王爺一同賞畫,是姝妤之幸。」
洛神賦圖在我面前徐徐展開,我踱步看去,竟感受到了時光的交疊。
我全神貫注地賞畫。
不知不覺竟有一朵海棠花落在我的烏發上。
待要拂去,一只白皙修長的手,替我摘掉了那朵海棠。
我淺淺回眸。
竟是第一次知曉一眼萬年的滋味。
6
那天,我還是堅持讓王爺帶走了《洛神賦圖》。
畢竟,無功不受祿。
賞畫之后,王爺也再未來過雪廬。
想必他已經心灰意冷,早早回京了。
改革派與保守派的爭斗一浪高過一浪。
我托鎮國公府的小公爺我表兄王佑安,揪出了晏相門生蔡淳、曾卞,借改革之名貪污受賄、中飽私囊的證據。
官家大怒,一連擼掉了蔡淳、曾卞的參政之位。
與此同時,我兄長宗格非整頓京中軍務有功,從京營節度使旋升九省都檢點。
兄長給我傳來密信,說是聽官家的口風,父親被召回京中有望。
兄長說原本以為十二王爺閑云野鶴,不問世事。
沒想到他竟這樣為父親四處奔走,上下打點。
單讀這幾行字時,我已百感交集,心中涌起無限波瀾。
管家來報,說是王爺登門拜訪,已在雪廬外久候多時。
我讓人把王爺請進來,他仍是一襲白衣,氣度非凡,姿容勝雪。
「一月不見,王爺倒是清瘦不少。」
他無奈一笑。
「何止一月?是整整三十七日未見。」
我一怔,臉禁不住灼燒了起來。
「是啊,院子里的海棠都謝了。」
我抬頭望著雪廬內的滿眼綠意,似是嗟嘆。
「在我心中,盛京的海棠從未曾凋謝。」
說罷,他便從懷中緩緩拿出了一支并蒂海棠步搖,那步搖上的海棠花瓣竟是粉色和白色的和田玉做的。栩栩如生,閃著細膩溫潤的光澤。
「胭脂為臉玉為肌,未趁春風二月期。」
「那年,我已錯過了一次海棠盛放,悔恨不已。」
「余生,不想再錯過第二次了。」
庭院內微風浮動,我靜默良久。
只看到王爺眼中熾熱的光亮,漸漸黯淡下去。
雨玲在一旁,無比替我著急。
「蘭舟。」
「那我以后日日戴著這支步搖可好?」
王爺一怔:「只要你愿意,怎樣都好。」
我粲然一笑,側了側發。
一只玉質修長的手,將那支海棠步搖穩穩簪入了我的發髻。
正在此時。
院落門口傳來一聲陌生又熟悉的聲音。
「姝妤。」
我回眸一看。
海棠樹下,竟站著一位故人。
若是從前,他下朝回了府。
雨玲一定第一時間給他遞上灑了玫瑰露的熱手帕擦臉,泡上七分熱的小龍團。
我會笑著與他說,今日收到了哪些不易得的藏品,又碰上了哪些趣事。
只是,物是人非事事休。
我對他,早已了無牽掛。
「晏大人,不知今日到寒舍所為何事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