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很久之前,我與江松月還處在髫齔。
閑來無事時,嫡姐喜歡帶著我去江府的后山游玩。
此后山非彼后山,而是江府偏東方的一座小山,貪玩的我故意為它起名為「后山」。
因為我與嫡姐經常在那里的竹林中漫步,久而久之,竟真的叫熟了這個山名。
正玩在興頭,有位年邁的老婦人在后山不遠處教她的女兒識字讀書。
經過打聽,我與嫡姐才明白,原來朝廷近些日子下了「女子無才便是德」的詔書。
女子私塾被官兵拆了許多,窮苦人家沒錢供養女娃讀書,大多在勸自家女兒休學。
這位婦人說自己年輕時曾讀過書,不想女兒將來出嫁大字不識一個,白白被夫家欺負,便帶她到空曠無人的竹林識字。
那女孩學得倒也認真,看起來是真的喜歡讀書。
我與嫡姐坐在最后,靜靜欣賞著這平淡卻不平凡的一幕。
只是忽然,兩人遇到了不認識的字。
江松月最先站起身,來到二人身旁,耐心教導。
之后,她扭頭,在我耳邊輕聲發問:
「清月。」
「你覺得……做個女帝怎麼樣?」
!!!
我猛地睜大雙眼,正猶豫間,江松月隨意擺擺手:「我開玩笑的。」
「你就當我在胡言亂語吧。」
其實無論嫡姐所言真假,那句話都深深印在我心中。
……女帝嗎?
好像在春日賽馬宴結束時,嫡姐最后低語的喃喃,說的便是這句。
10
賽馬宴之后。
宋鶴卿終于意識到自己沒有我的助力,他根本不行。
所以,少年堵我堵得愈發頻繁。
有次私塾結課,我準備返回江府時,被他截在半路。
宋鶴卿大抵是早有預謀,他提前算好了嫡姐因江府賬本的事情,與江繹心忙得焦頭爛額,不會與我一同回家。
一段時間不見,少年身材比之前更加高挑,個子已然高出我半個頭。
他的鬼點子一向很多,想了法子將我與江府下人分散。
宋鶴卿將我堵在長安街頭無人的小巷中,似笑非笑望著我,向我低頭發問:
「清月,你應該知道我也是重生的。上一世你死以后我才明白自己愛的人,竟然是你……所以在你爹娘死的那刻,我也跟著服毒自盡。」
「你相信我,我是真的后悔了。果然只有失去過才知道珍惜,我發誓,這輩子我只對你一個人好!等到我稱帝,你就是我唯一的皇后,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。」
「求求你,先別急著拒絕我。你再信我最后一次……好不好?」
我滿臉漠然,用力掰開他鉗制住我雙肩的手指,語氣冰冷:
「……宋鶴卿,你說,破鏡可以重圓嗎?」
「我是不是說過,你若再敢對我糾纏不休,小心我踢爛你要飯的碗?」
他神色露出不虞,見我不上鉤,有些氣急敗壞。
又與我拉扯了好一會,宋鶴卿才不情愿地將我松開,最后留下一句:「江清月,你不要后悔。」轉身離開。
可笑。
這一世,我所做的一切,我自己從來沒有感到后悔過。
11
放學晚歸的消息被江府下人稟告給了阿娘與父親。
父親一氣之下想要派人揍宋鶴卿一頓。
我自是不攔著。
只是讓宋鶴卿挨揍而已,又死不了。
奈何我未想到,晚膳時,江繹心告訴我,嫡姐江松月阻攔了企圖打壓宋鶴卿的人。
并且,收養了他。
我與江繹心急忙趕過去,看到的便是江松月領著宋鶴卿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看做衣的布匹。
還是上好的江南云錦絲綢。
嫡姐今日穿著淺青色流蘇裙,惹人注目,頗有大家閨秀之色。
她帶著宋鶴卿逛過一家布匹店,在長安街款款而行,步伐溫柔,眼含笑意,目光中滿是溫和與關懷。
像極了寵愛胞弟的好姐姐。
在瞥見我和江繹心來時,江松月笑著把玩著手中香囊,先是俯身耐心聽取江繹心對她的調侃。
后當著宋鶴卿的面,緩步走到我面前,親切體貼地向我解釋一切:
「清月,之前是我們對他產生了誤解。其實阿鶴是一個很好的人,當初他也不是有意要攔著你不讓你回家的。」
「我準備將他帶回江府,想向父母替他求個情,你愿意嗎?」
我不敢相信。
真的不敢相信。
這些毫無邏輯,毫不服眾的話,竟然是從博覽群書的嫡姐口中說出的。
可——
在我準備開口反駁江松月時,她于我手心淺淺撓了下。
這是,上一世嫡姐答應永遠護我疼我時,對我作出的承諾。
幾乎是下意識,身體不受控般,我選擇相信嫡姐。
不為別的,只是因為……上一世嫡姐為救我而死。
前世,嫡姐最先提議收養淪落街頭的小乞丐宋鶴卿,可惜被當時正處在氣頭上的父親駁回。
之后,她向我尋求幫助。
我覺得嫡姐說得在理,自己也確實見不得那可憐的乞丐一直受凍,挨餓,乞討。
便耍了個心眼,利用阿娘心善信佛這點提前說服了她。
所以真正將宋鶴卿接回江府,為他謀取姓名的人,是我。
但宋鶴卿卻覺得嫡姐是他心中的白月光。
之后朝廷徹查前朝遺孤和殘余,嫡姐為了救下為宋鶴卿打掩護的我,不慎死于非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