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嘆氣,將發上那些金銀珠寶摘下,只留楊姨娘送她的那支玉簪點綴一二。
她面容清秀,年紀又輕,壓不住大富大貴的妝。
賀淵瞧了片刻,又從妝盒中拿出一對珍珠排簪,插在對稱的尾髻上,俏皮可愛。
「走吧,夫人。」
雪地里有兩只野兔,賀淵將柳苔圈在懷里,教她如何瞄準獵物。
柳苔看著那兔子,雙手顫抖,怎麼也對不準。
「要不算了吧,你瞧瞧它們,冰天雪地還出來找東西吃,也不容易。」
賀淵卻把住她的手,拉滿弓弦,對準了野兔。
柳苔說又說不聽,掙又掙不脫,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。
賀淵湊到她耳邊,輕笑:「真哭了啊?」
柳苔這才明白他在逗自己。
「壞東西。」
同行好友哄笑出聲,柳苔漲紅了臉,還是其他夫人來拉她,才坐回火堆旁。
一行人喝酒侃大山,柳苔捧著發燙的臉,胡思亂想。
這是她從未有過的經歷。
原來,哪怕同住一個屋檐下,哪怕是夫妻,過的日子依然是截然不同的。
賀淵的天地廣袤無垠,而她的天地在后院,四方都是圍墻。
真不公平!
柳苔嫉妒得雙眼發紅,賀淵卻不知道。他只顧將她的手放在心口,對著月亮說些花言巧語。
月亮是會變的,可是賀淵的心跳聲太吵了,吵得柳苔的心也跟著軟下來。
只可惜,她剛打定主意好好住在圍墻里,邊關的急報就傳了過來。
18
賀淵整裝待發,柳苔去送行,她有些后悔沒把護膝縫好。
「你……」柳苔咬唇,有些不好意思,「可別學別人,帶個姑娘回來。」
賀淵敲她腦袋:「少看些話本。」
賀淵調轉馬頭離開,柳苔疾步跑上城樓,她的心「咚咚」
直跳,呼吸間冷風刮著嗓子,有些疼。
城樓上站了不少送行的人,柳苔踮著腳,勉強在人群中露出一雙眼睛。
恰逢賀淵回頭,她朝他揮揮手。
也不知賀淵看到了沒有。
屋漏偏逢連夜雨,賀淵出發后,賀老夫人就生起病來。
她神色懨懨地躺在床上,額上包著頭巾。
柳苔大概明白她為什麼病。
關于賀家的詛咒很多。
比如賀淵克妻。
再比如,離京的賀家男兒,都回不來。
賀老夫人這一生,送走了許多人。
賀家祠堂里的牌位越來越多,牌位主人的年齡也越來越小。
別的世家大族到最后,主支防著旁支,旁支覬覦著主支,家財不夠分。
賀家不一樣,論不起主的還是旁的,孤零零一根藤蔓,留幾個女人守著。
柳苔心里也難受,可她不怕。
她握住賀老夫人的手:「母親聽說過我嗎?我十四歲就敢上吊,我什麼都不怕。」
賀老夫人看著眼前年輕的女孩,她不夠漂亮,也不夠聰明,雙肩稚嫩單薄。
她像什麼呢?
灰燼里的小草。
給她一絲風、一點雨,就能活下去。
柳苔從此之后多了功課,每日都要到賀老夫人跟前,跟著她學管家。
晨起暮歸,有時候來不及卸下妝發便累得睡了過去,還是春曉拿著帕子,一點一點替她擦干凈臉。
日子就這麼飛快過去,賀老夫人的心力放到了柳苔身上,來不及傷春悲秋,身體竟漸漸康健起來。
算賬學得差不多,賀老夫人又帶她學查賬。
她拿出兩本賬本,讓柳苔找出哪本是假賬。
柳苔原本信心滿滿,可等她真翻開來看,卻毫無頭緒。
數額上是相同的,進出項也對得上。
怎麼就有真有假呢?
她茶飯不思,一盞孤燈點到天明,終于發現了其中的奧秘。
她高興極了,草草將頭發綁了就去找賀老夫人。
「母親!我查明白了!」
她迫不及待地攤開其中一本:「這里記了一筆出項,三百斤谷子,可這是六月,雨水連綿,誰家會在這時候買谷子?」
賀老夫人滿意地笑了:「聰明。」
柳苔高興勁兒過后,又不好意思起來:「這樣的假賬,母親是不是一眼就瞧出來了?」
「萬事開頭難,可一旦開好了頭,后頭的事自然就一通百通。」
柳苔學得快,賀老夫人開始正式帶著她接手家中庶務。
今日去巡的是城中的首飾鋪子。
掌柜的是個獐頭鼠目的男子,她們到時,他正對著一個婦人破口大罵。
「預支工錢?你當我這里是善堂?去去去,愛干干,不干就滾!」
婦人滿面滄桑,不敢再多話,用衣袖擦去眼淚,轉身回了桌案旁,繼續畫圖。
柳苔有些不忿:「這不是仗勢欺人嗎!」
賀老夫人搖頭:「苔兒,做人做事,最忌諱先入為主。一旦你偏聽偏信,你就聾了瞎了,再也不能知道什麼才是真的。」
她當著柳苔的面兒將掌柜的叫過來,細細詢問那婦人的事。
掌柜的無奈道:「那婦人是不錯,圖畫得好,可她家里那個是個爛賭鬼,我要是給她預支工錢,不是給她添債嗎!」
柳苔追問:「那她為何還來要?」
「回少夫人的話,您往鋪子外頭瞧瞧,那爛賭鬼盯著呢,她要是不來要,回去就要被打!」
柳苔偷眼望去,果然看到一個眼下青黑的男子站在鋪子外,鬼祟畏縮。
「可是,就算拖到下個月給了,還是會被搶吧?」
「那我也沒法子了不是,我又不是她爹,力所能及地做些罷了,更多的確實幫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