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獨這所謂的大喜之日,姑娘們才有資格在眾人面前哭一場。
楊姨娘是沒資格出來送的,她倚著院門,豎著耳朵聽唱禮。
每唱一聲,她就問身邊的老嬤嬤,柳容出嫁時有沒有這一道流程。
答案總是否定,皇家納妃是另一套禮儀,老嬤嬤安慰她,側妃也要上皇家玉牒。
楊姨娘這才作罷。
她雖然為柳家添了一雙兒女,卻沒資格進柳家祖墳。
她擔心女兒也同她一般,落個無人祭奠的結局。
幸好幸好,柳承山大小是個五品京官,比她那破落戶的爹值錢。
楊姨娘年輕時也是官家女兒,可惜家道中落,最差的時候曾陪著娘親當街賣豆腐。
也就是那時遇到了柳承山。
納楊姨娘為妾可以說是柳承山做過的最離經叛道的事,她以為他們之間好歹有幾分真心。
罷了,真心還是假意,在柳承山的仕途面前算得上什麼?
柳家的一場婚禮,沒有一個女人開心。
5
柳宜的婚禮剛結束,宮里的嬤嬤就登了門。
柳容再不得睡一個好覺,每日清晨早早起來,頭頂碗,腳綁繩,行坐臥起皆有規矩。
柳苔不解:「把不同的女人調教成相同的模樣,莫說皇帝王爺,連我看了都要覺得無趣。」
柳容躺倒在柳苔的床上,她太累了:「誰知道呢?三妹妹,我一點兒也不想嫁人。總說父親最疼我,原來這最疼就是給我選一門最累的婚事!」
柳苔不由得思考起來,連最疼愛的女兒都嫁成這樣,何況她?
她暗暗盤算,橫豎嫁給誰都要倒霉,為什麼不能自己選?
她下定決心,不要柳承山替她選。
柳容出嫁那天,天色不太好。
楊姨娘嘴上不說,眼里的驚慌卻藏不住。她生怕這陰郁的天氣暗示著女兒未來的人生。
皇家儀仗浩浩湯湯,她是柳容生母,依然沒資格送嫁。
夜里,柳苔卸了釵環正要休息,卻被楊姨娘敲開了門。
她細細問著白日里的一切,小到柳容磕了幾個頭,大到誰來迎的親。
柳苔一一耐心答了。
「好孩子,你二姐姐總同我夸你,果然是個好的。她出嫁前讓我盡量照顧你,你也別同我生分,吃的用的要是短了,就來跟我說。」
她眼尾紋路細長,性格雖直爽,笑起來卻格外溫婉:「我這命吧,說好也不好,說不好也算好,好歹膝下有個哥兒,周夢仙再瘋癲也要看哥兒的面子,不敢太過為難。」
她又擦去眼角淚珠:
「活了一輩子,看起來也風光,就是不像個人。
「瞧我,跟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說這些做什麼。」
楊姨娘離開后,柳苔心中久久不能平靜。
她想,自己雖然年紀小,卻能明白楊姨娘的意思。
因為她也迫切地,想要當個人。
于是第二天,她就騎到了墻頭。
院子里有棵梨樹,早秋,掛了一樹的果。
她著青衣,雙腿晃蕩著,摘了梨子,用衣裳擦了擦便放進嘴里咬。
墻外是個巷道,來往行人不多。
柳苔耐心等著,一日等不到就等兩日,總歸能等到個順眼的,她的夫婿她要自己挑。
順眼就行。
至于其他的,她才不管。
是龍一起上天,是鼠一同鉆洞。
有什麼難的?
反正親爹選的也就這樣了。
這麼想著,日頭漸高。
一個同樣穿著青衫的男子停在墻邊,他仰頭,問:「姑娘,你在等人嗎?」
柳苔低頭,只見一張俊俏的臉,修眉鳳目,清貴的長相,卻掛著個渾不吝的笑,似乎覺得她有趣。
「對。」柳苔將手中荷包拋下,笑道,「我在等你。」
柳苔跪了祠堂三年,心中那把火就燒了三年。此刻那把火終于燒出了她的身體,燒到了整個柳家。
這場火放得她心滿意足。
男子看著手中荷包,鴛鴦戲水,其中意味不言而喻。
「你就不怕我毀了你名聲嗎?」
「我怕。」
「那你還扔給我?」
「你長得順眼。」
「那倒也是。」
「你來娶我吧,拿著這個荷包來,我爹會答應的。」
那男子愣住:「原來這不是荷包,是燙手的山芋。」
柳苔笑道:「你不敢還是不喜歡我?」
「原本不敢,現在敢了。因為原本不喜歡,現在喜歡了。
「只是,你知道我是誰嗎?」
「很重要嗎?管你姓趙錢孫李還是周吳鄭王,又改不了你這張臉。姐姐們直到掀開蓋頭才能知道嫁了個什麼怪物,我比她們好多了。」
「那我上門提親的時候,你可不要后悔。」
柳苔笑出聲:「我不悔。只要你來,我就是腿被打斷,爬也要爬出去嫁給你。」
男子握著荷包笑:「你幾歲了?」
「快十八了。」
「年紀輕輕便這般膽大。」
柳苔心想:我十四歲就敢拉著白綾上吊呢。人或許有天性,后天怎麼壓都壓不折的那種,線就牽在老天爺手里。老天爺不僅大過她爹,還大過皇帝。
男子又道:
「不對,應該是年紀輕輕才這般膽大。
「你叫什麼名兒?」
「柳苔。有句詩里寫:『苔花苞米小,也學牡丹開』。」
柳苔后來想通了,管周氏為什麼給她起這個名兒,既然成了她的名字,好意頭她就自己找。
「你呢,你叫什麼名兒?」
「賀淵。」
賀淵,柳苔忖度,好耳熟的名字。
呀,是京里那個有名的克妻鬼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