變成瞎子后,我日常都是系統充當導航。
沒有它的提醒,我直接被凳子絆倒,連同桌上的茶盞,一起滑落在地。
清脆的碎瓷聲響起,我倒抽一口涼氣,手臂壓到了尖銳的瓷片上。
白香等人進來時,看見我躺在血泊里,連忙叫了太醫。
連蕭嶼也來了。
守著我到天明。
我跟他說這只是一場意外,不是我想自盡。
蕭嶼卻深深看著我,低聲道:「夢夢,朕想到辦法了。」
我被他的稱呼肉麻了一下,問:「什麼辦法?」
蕭嶼眼里閃爍著詭異的光。
他道:「只要將蕓兒的孩子養在你名下,認你做母親,你不就有孩子了嗎?」
「朕思來想去,這是最好的辦法。反正蕓兒還會再有孩子,她會體諒朕的。」
我蹙起眉,沒想到他會想出這麼個餿主意。
那陸晚蕓能愿意?
她愿意,我也不愿意啊!
我拒絕道:「不行。」
「為什麼?」蕭嶼說,「雖然他不是你親生的,可只會有你一個母親,你不想要一個屬于我們的孩子嗎?」
我的眉頭皺得更緊,聲音帶了冷意:「蕭嶼,我看你真是瘋了。」
他以為我和他走到這地步,是因為沒有孩子嗎?
蕭嶼怔了瞬,緊緊握著拳,眼眶霎時紅了:「那你要朕怎麼辦?」
「夢夢,你始終無法接受蕓兒對不對?朕已經不計較你曾經針對她那些事,你就不能也大度點嗎?」
「大度?」我好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,勾起唇角,「陛下,你不會覺得,我的所作所為,都是為了爭寵吧?」
蕭嶼道:「不是嗎?自從蕓兒被朕接進宮,你說,你跟朕鬧了多少回?」
他始終堅信我是因為陸晚蕓才疏離他。
我搖了搖頭,嘆道:「陛下,陸貴妃的確做了幾件惡心我的事,但真正將我害成這樣的,不是你嗎?」
「是你給我下了八年避子藥,令藥性深入我骨髓,徹底絕了我生育的可能,讓我成為一個注定無子的皇后。」
「也是你讓刺客在刀上抹毒,決定在陷害胡敬天時,順手除掉我。而我將計就計,擋了刺客一刀,落得下半生再也無法看見的下場。」
「眼殘體弱,病骨支離,我之所以如此,不全拜陛下所賜嗎?」
14.
冰冷的聲音回蕩在寢殿。
蕭嶼劇烈顫抖著,眼底一片猩紅:「你知道,你全都知道……」
「是,我都知道,所以陛下不必再對我裝出一副情深的樣子,因為你的那些算計,我早就了然于心。」
蕭嶼握住我的雙肩,一時間,他什麼也沒說。
要不是系統告訴我,我也不知道,他哭了。
透明的淚水從青年猩紅的眼底滾落,無聲無息。
孤高不肯低頭的蕭嶼,第一次知道了何為心痛的滋味。
他聲音恍惚,喃喃如同自語:「你既知道,為何……還要配合我?」
「為了讓你安心。」我如實道,「你不想我生下你的孩子,我不生便是了。你想除掉我,現在,也不過一句話的事。蕭嶼,到此為止吧。你我之間,不要再浪費時間了。」
蕭嶼的呼吸聲陡然加重:「不!」
他抱住我,將頭擱在我肩上,仿佛在繼續哭,又仿佛只是咬著牙冷笑了一聲。
「姜夢,朕不會讓你死,你也休想擺脫朕。」
「孩子的事,朕可以再想辦法,我們未來還有很長的時間。」
「虧欠你的,朕都會好好補償你。」
蕭嶼鉆進了牛角尖,緊緊抱著我,仿佛要從死神手里把我搶回來。
下朝后,他不再陪著陸晚蕓,反而成天守在鳳梧宮。
他親自給我喂藥,照顧我的日常起居。
帶我熟悉皇宮的路,充當我的眼睛。
有時候,他會跟我提起過去。
在那虛與委蛇的八年里,他絞盡腦汁,想到我們僅有的幾刻溫存。
蕭嶼道:「夢夢,你還記不記得,你十七歲生辰那年,朕和你一起夜游清寧河。那時河上滿是蓮花燈,你望著遠處的焰火,說這是你見過最美的景色。」
我當然記得。
那是我們成婚的第二年。
蕭嶼突然心血來潮,帶我去看了一夜的煙花與河燈。
那時他眼里沒有冷漠,只有忐忑的期待。
為了這一晚,他準備了足足半月。
「真好看。」我那時說,握住他的手,綻開明媚的笑容,「阿嶼,這是我見過最美的景色。」
錯誤的。
我見過比這更盛大的焰火。
可對上蕭嶼眼里的期待,我明白我此時該說什麼。
15.
鳳梧宮里,已經二十六歲的蕭嶼,像他十九歲那樣,露出了笑容。
他跟我說,他準備今年我生辰時,放一場更美麗的煙花。
屆時清寧河載滿河燈,他和我泛舟湖上,去做我十七歲那年,想做而來不及做的事。
我有些想笑。
難道當時來不及,現在就來得及了嗎?
我提醒他道:「我看不見。」
蕭嶼息聲。
黑暗里,我重復道:「河燈也好,煙花也好,其實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。陛下,你就算重來一回又如何?我看不見,再美的景色,于我都是虛無。」
蕭嶼痛苦地吸氣,他捂住臉,埋首在掌心里:「朕知道,朕知道。」
已去的挽不回,現在的留不住。
朱顏辭鏡,繁花辭樹。
唯有一地的狼藉落寞,伴著孤月,照盡悲歡離合。
蕭嶼的心沉到了極點。
良久,他撐著笑容道:「會有辦法的。」
不知是安慰我,還是安慰他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