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搖搖頭。
他的飲食都有專門的奴仆監察,常人根本無法下手。
但府中主母,卻是可以的。
世子的絕嗣藥,是前世子妃下的。
她抱養了小姐的兒子。
想他繼承世子之位,成為世子府的新主人。
所以她不想世子府再有其他可能。
15
世子快要斷氣之際,我將手帕拿開。
他猶如擱淺的魚,張著嘴巴大口呼吸。
待他稍稍緩過一些,我又重新將帕子捂上去。
如此往復。
也繼續同他敘往事。
「你知道阿麟的真實身份嗎?」
「其實,她就是小姐親生的孩兒。」
是因為當時要將男嬰給謝鳶,所以我才聯合林姨娘,提前在府外尋了個先天不足、無法治愈的嬰兒入府。
提前算好他的死期,放了那把大火。
借那孩子之死,送謝鳶一程,再尋機將真小少爺接回府中。
想到這里,我不由輕輕閉上眼。
神佛在上,稚子無辜。
妄加利用,罪無可恕。
見春大罪。
16
世子死了。
死時大大睜著眼,死不瞑目的模樣。
我伸手去撫他的眼。
一遍,一遍,又一遍。
直到雙眼闔上。
我笑了。
我就說嘛,哪有人真的死不瞑目呢?
死都死了,不瞑目還能怎樣?
此后就是報喪。
辦喪。
哭喊。
我反正哭不出來。
小姐也哭不出來。
她微微皺著眉頭,不情不愿地跪在世子靈前。
小聲咒罵,「討厭鬼,死了也煩人。」
我笑了,摸她的腦袋安慰她,「小姐,以后都不會煩了。」
做完這場戲,以后都是松快日子。
阿頌阿麟三歲九個月時,楊家人服刑滿了五年。
我們上交罰款贖刑,終于將他們從邊關接回來。
那幾日小姐格外高興,總是拉著我的手念叨,「見春,爹爹要回來了。
」
「阿娘也要回來了!」
「還有阿兄……」說到此處,她忽而頓住。
莫名其妙冒出一句,「見春,阿兄送你的紅珊瑚簪子呢?」
「你可得日日戴上啊。」
她說著就要去翻妝匣。
我如雷轟頂,赫然頓在原地。
半瞬后匆匆回神,伸手去拉她,控制不住顫抖起來,「小姐,你……你記起來了?」
小姐愣住,微微瞇眼,好似在努力回想什麼。
但一直無果,只好斂神抬眸,茫然地看向我,「見春,你要我記什麼啊……」
她還是不記得。
那她,為何會突然說起紅珊瑚簪子?
那只簪子……
我一直記著啊,可我,根本不敢去想它。
我不敢想少爺贈我簪子時耳尖的紅暈。
不敢想他說的那句「見春,待我趕考回來,能娶你嗎?」
我當時怎麼回答的呢。
喔。
我害羞呢,沒有回答。
臉頰紅的跟簪頭的紅珊瑚一樣。
少爺卻懂了我的心思,他聲聲叮囑,「見春,你等著我!」
聲音太大,不小心驚了路過的夫人。
夫人捂著嘴笑話我們,「唷,這是干什麼呢……」
「怪不得我年前說將見春收作義女,方便替她看人家時你小子不答應,原是存著這心思啊。」
羞的我撒腿就跑。
少爺卻還在后頭喊,「見春,你一定要等我啊!」
可是……
沒來得及。
少爺沒有來得及進京赴考。
便被枷鎖加身,押上了一條與進京大道相反的路。
按照大周律法,有流放前罪之人,是不能再參與科考的。
當年攀誣楊家私通山匪的那批匪徒,在楊家獲罪時,被世子一網打盡,盡數滅了口。
人證已絕、物證盡毀,再難翻案。
少爺的科考之路,完全斷了。
所以我才要進世子府!
我不止要拿回楊家家產,要姜隨的性命,我還要他的富貴榮華、權力地位!
我要世子之位,輪到楊家血脈上。
要老爺夫人,少爺小姐,都能受其庇佑!
17
算日子,明日一早,老爺他們就能歸京了。
小姐好興奮,一會兒吩咐人再將楊家老宅打掃一遍。
一會兒又讓丫鬟給他們多備幾身新衣。
一會兒又教阿頌阿麟,見著老爺要喊【外祖父】,見著夫人要喊【外祖母】,見著少爺要喊【舅舅】。
交代完,她又來拉我的手,將我上上下下看一遍。
「嗯,見春真漂亮。」
「你這紅珊瑚簪子好好看啊,是何處買的?」
我忍不住落下眼淚,聲音破碎哽咽。
「小姐,這是……是一個很重要的人,送給奴婢的。」
她嚇住了,連忙伸手替我擦淚,問我哭什麼。
我拉住她的手,提了個莫名其妙的要求,「小姐,今晚見春陪你睡覺,好不好?」
小姐應了。
吩咐奶娘將阿頌阿麟帶下去,拉著我往寢閣走去。
并排躺在床上,小姐還是很興奮,時不時問我一句。
我都耐心應著。
等到她終于說累了,將要睡過去時,我忽而開口,「小姐,以后沒有見春了,你要好好的啊。」
她原本闔上的眼睛猛然睜開。
似是反應了幾瞬,而后撐起身子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,眸中是罕見的謹慎與認真。
「見春,你說什麼啊?」
我不敢對她的視線,抬手將她按回去,又細細掖好被角。
方才輕聲道,「我說,春天到了。」
小姐安了心,重新閉上眼,嘟囔,「見春傻瓜,如今還下雪呢,是冬日。」
終日尋春不見春,芒鞋踏破嶺頭云。
歸來笑捻梅花嗅,春在枝頭已十分。
我的名字,源自這首詩。
是幼時少爺所取。
我還記得他吐出「見春」二字的場景,少年面貌如冠玉,笑容似春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