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猛地將門推開。
風雪漸歇。
青年白衣銀甲立在馬上,玉質金相,似朝霞孤映。
兩兩相望,不知是誰先微紅了眼眶。
他朝我伸出手:
「盧女郎,我來討那一百方帕子。」
31
我后來才知道,起義軍入城,謝家功不可沒。
謝丞相與我父親都是前朝股肱之臣,卻選擇了截然不同的道路。
父親縱然知道大勢已去,卻仍然選擇隨末帝南逃。
沈公卻早有準備,在容山設伏,將被嚇得失禁的末帝斬于劍下。
父親撲倒在末帝的尸體前。
沈公也曾聽聞父親清正之名。
他對待父親十分恭敬,口稱先生,以學生的名義懇請父親繼續為新朝效力,攘外安內,開創清明盛世。
父親轉頭,看了沈公許久。
最終,從懷里摸出一本薄薄的書冊。
那是父親苦心孤詣編寫的治世之道。
「忠貞之臣,不事二主,君死臣亡!」
父親說完,早已服下的劇毒發作,流血而亡。
娘緊隨其后,在馬車中自刎。
沈公對著父親的尸首拜了三拜,下命以國士之禮將他與娘厚葬。
塵埃落定后,江雪鶴陪我去祭拜雙親。
「徽音,」他望著我通紅雙眼,神情愈發晦暗:「阿兄想救下你的父母,可伯父早已服下劇毒,伯母也……」
一邊是心上人,一邊是明主。
他左右為難。
我微微搖頭。
「我并不怪誰,這是父親、母親自己的選擇。或許閉眼的那一刻,父親更覺得解脫。一邊是君,一邊是民,舍棄哪個都讓他痛不欲生。
「至于母親,她十六歲嫁給父親,終其一生只有我一女。父親卻頂著范陽盧氏的重壓,不納妾,無通房,成全他對母親一心人的承諾。
「愿為西南風,長逝入君懷!」
仿佛印證我的話。
一陣微風吹過,拂去墓碑上塵埃。
我深深叩拜。
父親,我會繼承您的遺志,替您守護世道清明。
母親,我會照顧好自己,好好活著,為自己求一個平安順意。
「走吧。」
32
將要入城時,一個蓬頭垢面的人影舉著利刃朝我撲來。
江雪鶴反應極快,一腳將他踹開。
那人向后倒飛出五六步,才重重砸在地面。
「盧徽音!盧徽音!」
凌亂的長發下傳出的女聲嘶啞難聽,她不甘地抬起頭,臉龐上傷痕交錯,神色扭曲如同惡鬼。
她尖銳地咆哮著:「我要殺了你!」
我遲疑道:「趙蘭若?」
因為謝丞相的投誠,謝家在這場動亂里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全。
除了謝懷凌和他的妻,趙蘭若。
謝懷凌在城破那日,據說是要來大慈觀尋我,卻被流矢射瞎了一只眼。
那支軍隊是陳孟麾下的,因為謝懷凌是謝家最出色的子侄,所以陳孟不得不上門致歉。
但出門前,麥冬特意趕去說明謝懷凌與我的糾葛。
所以最終,陳孟是這樣道歉的:
「聽聞謝郎君那日救走的是趙氏公主,將盧女郎留給了我們,還以為郎君本來就有眼無珠呢!
「結果有的啊!實在是我眼拙,郎君恕罪!」
而趙蘭若,在沈公——如今該叫陛下了,登基的當日,就被謝夫人命人押在房中灌毒酒。
但趙蘭若從來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。
她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氣,掙脫開死死摁住她的兩個壯仆,將手中的瓷碗一下一下地砸在謝夫人頭上。
謝夫人死了,她卻趁亂逃了出來。
直到現在,謝家都還在通緝她。
「盧徽音,你害得我好慘啊!」
她凄厲地哭訴著:「我什麼都沒有了,國破了,夫家要殺我,而這一切,都是拜你所賜!
「你究竟是什麼狐媚子,為何我的心上人、我的夫君,都對你念念不忘!」
江雪鶴側身擋在我身前。
「徽音赤忱、勇敢,想要的東西她會靠自己努力爭取。而你,只會憑借公主的身份強取豪奪。」
趙蘭若一愣。
僵硬地將眼珠轉過去。
她仿佛此時,才看清我身邊青年的臉。
「江、雪、鶴?」
江雪鶴冷冷道:「是我,許久不見了,公主。」
趙蘭若張了張嘴:「你還活著?」
她目光落到他腳上的官靴上,明白了什麼。
「原來如此,原來是這樣!」
她笑起來:「怪不得狗皇帝要給江家平反呢,原來你做了他的走狗!哈哈,江雪鶴,枉你祖父一世清名,到頭來你卻成了叛國賊!」
說著說著,她又哭得渾身發顫:
「憑什麼啊,你又要跟盧徽音在一起是不是?我費了那麼大力氣才讓父皇答應為你我賜婚,到頭來你還是要跟她在一起!
「你們讓我像個笑話!」
兩個壯仆趕來,將她一左一右架起,熟練地往她嘴中塞了一團破布。
跟在壯仆身后的謝懷凌看了她一眼,獨目轉向我。
「徽音……」
我淡淡開口打斷:「謝郎君這麼叫我不合適,請叫我盧女郎或盧院長。」
青瑯書院還在籌建,但我已是陛下欽點的院長了。
所以如今叫我盧院長的人反而更多。
謝懷凌還想說什麼,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罩,愴然道:
「是,我只是想向盧院長道歉,讓您受驚了。」
我點了點頭:「謝郎君客氣。
」
身邊的人忽然勾住我的小指。
我順著手看上去,青年卻故意將目光看向了遠方。
「麥冬還在等我們去吃餛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