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段,是娘親自來告訴我的。
原來淑妃新得了一味丹方,精心煉制成靈丹打算獻給陛下服用。趙蘭若這麼一砸,砸碎了僅此一枚的靈丹。
淑妃委委屈屈地跪在地上,哭訴道:
「公主自來厭惡妾,妾不敢置喙。可這靈丹,有一味藥材,乃是……」
淑妃哽咽不能語。
還是她身邊的宮女看不下去,跪在淑妃身邊死命磕頭,又掀開淑妃的廣袖,露出纏在胳膊上鮮血淋漓的綾絹,陳情道:
「陛下明鑒!此靈丹所需焚香禱祝四十九日之人的血肉,淑妃整整在殿中祈福兩月,才能割肉為陛下煉丹!」
淑妃搖搖欲墜:
「妾割肉算不得什麼,只是耽誤陛下服用靈丹,該怎麼好……」
陛下勃然大怒。
當即褫奪趙蘭若的公主封號,貶為庶民,又以管教不力為由罰皇后禁足半年,淑妃代掌六宮之權。
趙蘭若雖沒了公主封號,但陛下并未收回賜她與謝懷凌成婚的旨意,所以趙蘭若仍然嫁入了謝府。
可一個本就不得謝夫人喜愛、又失了圣心的新婦,等待她的會是什麼呢?
娘親猶豫許久。
終于開口:「我的兒,上月你要我邀杜夫人來大慈觀上香,可是早就開始謀算?」
杜夫人,就是淑妃的母親。
我借著她,拉淑妃入局。
淑妃想要后位。
我想要趙蘭若自食惡果。
「娘,你可是覺得我狠毒?」
娘搖搖頭,摸著我的頭發。
「娘只是心疼,我的嬌嬌兒受了多少委屈,才會如此費心謀算。」
25
我在大慈觀的第三月。
婢女從觀外回來,臉上漸漸沒了笑容。
「女郎,聽說叛軍已經拿下元城了。
「元城之后,就是京都,女郎,您說叛軍不會真的攻破盛京吧?」
與婢女滿面愁容不同,我心里有根塵封已久的弦被輕輕撥動。
江雪鶴——
我幾乎不敢想起這個名字。
只能一張接一張地,繡著帕子。
如今已經繡了九十八方。
他答應過我,會活著與我重逢。
我也答應過他,要給他繡一百張帕子。
誰都不能食言。
我又拿起針。
這時,婢女輕輕嘆了一聲:「我聽說,盛京里也餓死人了。」
「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。」
另一名婢女也露出悲色:「自從叛軍過了江,便開始封城了。糧食運不進來,余糧的價格水漲船高,又有幾個人買得起呢?更不必說今年還那麼冷。」
我放下針線:「太師府送來的米,還有多少?」
「還有半石。」
婢女答完,微微一驚:「女郎,您不會是想……」
百姓家里沒有余糧了。
可京中達官顯貴,哪一家的存糧不夠吃三年?
尤其是叛軍占據第一座城池時,百姓還沒得到消息,王公貴族們卻早已廣屯糧,幾乎搬空了附近幾座城池的糧倉。
就連太師府與謝家也不例外。
那時的百姓賣糧有多歡欣,如今恐怕就有多懊悔。
如我未曾見過苦難。
我或許可以袖手旁觀。
可我偏偏見過。
家破人亡的陳孟,眼睜睜看著父親被打死的李勝,瘸腿的小英……
世間苦難的人那麼多,我救不完。
那我就救能救的那一個。
「撥云,你去請觀主,就說我有事相商。」
我吩咐兩個婢女:「竹露,你去叫母親留下的那幾個壯仆幫忙,將米倉中的米留下三日的量,其余的全部搬出來。」
觀主來得很快。
她聽完我的主意,眼中不自覺流露出震驚,朝我深深俯首:
「盧女郎高義,貧尼自愧弗如!可如今城中饑民何止千百,女郎即便傾盡所有,也只能解燃眉之急。」
我扶住觀主雙臂:「觀主不必憂心,只先將我這里的米拿去,熬做稀粥以大慈觀的名義分給城中饑民。至于其他的,我來想辦法。」
說完,我披上素白大氅出門。
撥云提著裙擺在后面追我。
「女郎!您去哪兒啊?」
我推開觀門,微微一笑。
「化緣!」
26
我在觀外見到了第一位有緣人。
謝懷凌披霜帶雪,不知在此等了多久。
這不是他第一次來此。
撥云她們撞見過好幾次,還對我感嘆謝懷凌著實是位世間少有的癡情郎。
可我連口舌上的便宜都不愿讓他占。
當即將我與他之間的糾葛講了一遍。
便再也沒從她們口中聽見過謝懷凌半句。
「徽音!」
謝懷凌急急地迎上來,蒼白的臉上涌現出一絲驚喜:
「你終于……肯見我了。」
我對他露出個溫和的笑。
謝懷凌的目光愈發明亮。
「謝郎君,」我開口道,「大慈觀將在城中搭棚施粥,救濟災民,不知郎君可否捐獻一些米糧?」
謝懷凌微微一愣。
「你就是想同我說這個?」
我笑容不變。
「怎麼叫就是說這個呢,這可是功德無量之事。
「謝郎君意下如何?」
謝懷凌眼里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。
「你知道我不會拒絕你。」
我略施一禮:「郎君高義。」
壯仆早已備好馬車。
我乘車回到太師府。
娘親聽完我的來意:「徽音,你要施粥,娘當然沒有二話。只是你又能幫得了他們多少呢?城中饑民不可勝數,就算搬空太師府也撐不過這個冬日。
」
我望向窗外。
烏云低垂,冬雪覆蓋深深庭院,可天際總有一抹遮不住的微光。
「娘,我只要兩石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