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自小家里人就說,哭有什麼用?還把福氣哭沒了。
所以,自我記事起,我就不愛哭。
怕把本就沒多少的福氣給哭沒了。
默了默,我誠懇道:
「對不起,是我小心眼了。」
他垂在身側的手扨了扨,正色道:
「林玉娘,你該學著相信我,至少……我是安兒他爹。」
我只是害怕,卻也知好歹。
向他保證,「日后不會了。」
沒過一會,隨安領著安兒出來,向我問了一聲好,便進了程璟的屋子。
安兒滿臉高興,一股腦的往我手里塞吃食。
冰糖葫蘆化掉的糖衣黏了我一手。
他卻眨著眼睛,「娘親,我給您和爹爹都帶了一根。」
我望著他手里的另一根,與我手中這根沒什麼區別。
小孩子的愛很單純,直白又熱烈。
我愛你,便和你分享我最喜歡的東西。
我將你放在心里,便忐忑地希望你能接受我小心的討好。
如果你不喜歡,我也只會認為是我不好。
我在他白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,「謝謝安兒,爹爹肯定會喜歡的。」
在我鼓勵的目光中,他挺直脊背進了屋。
再出來時,小臉染著紅暈。
「娘親,爹爹說他很喜歡。」
接下來的一整夜里,他簡直高興地要飛起來。
程璟和我坐在樹下,看他在院中跑來跑去。
我也忍不住眼角炸開了花,對上程璟的目光。
我斂了笑,「將軍,您定會是個好父親。」
最好也一直這麼好下去,即使日后另有了子嗣。
他今年二十有五,模樣俊朗,還有一身軍功,想嫁給他的女人恐怕數都數不過來。
若非要說他的污點,我恐怕算得上一個。
而我也二十有余,已經是個老姑娘,沒想再嫁。
卻也不得不為程小安考慮。
如果真如他所說,將程小安留在我身邊,那就再好不過。
程璟睇了我一會,輕聲開口:
「和我說說你們的事吧?」
我一愣,「將軍不是派人查了麼?」
他喃喃道,「想聽你說說。」
最好,說說你自己。
不知從哪天起,我忽然有了了解一個人的欲望。
想看著她的臉,聽她講自己的故事。
18
我不知道程璟想聽什麼,就撿著程小安的事說給他聽。
私心里,是想程小安在他心里的分量更重些。
我從他出生說起。
那年洪澇嚴重,我們從臨川出發。
一路上遇到了不作為的官府,攔路打劫的山匪,爭搶食物的流民。
開始時,我和大娘兩個女子,沒少被人盯上,還要時時顧及肚子里的孩子。
無意間救了個北上的貴人,貴人感激,愿載我們一程。
那貴人便是南下探親的薛家老太太。
程璟問,「怎麼救的?」
我回憶道,「貴人心善,看流民可憐,讓人拿車隊的食物分給大家。」
可她不知道,窮兇極惡之人不懂得感恩。
「夜里起夜時,我看見有不軌之人湊近那輛馬車,我沒忍住上前去,貴人得了救,我手臂被劃了一刀。」
那一刀,我養了半個月,也成了貴人的救命恩人。
程璟望我一眼,「你膽子一向很大。」
我垂下眼,沒說那天夜里我捂著肚子抹了半夜的淚。
生怕那一刀刺進的是我肚子。
后來越往北,流民越少,薛家老太太和大娘談得來。
到了京城,聽聞我們要安置。
便將這方小院低價賣給我們。
安兒是在我們到京城一個月后生的,那時我瘦得很,同樣的還有大娘。
不曾想從臨川到京城這幾千里路,竟走了半年。
半年光景,我當了娘,見慣了餓殍遍野的流民,見識了京城的繁華。
我忍不住道,「安兒出生時很乖,人人都夸他有福氣。」
「你呢?」他問我。
我想了想,「忘了,只記得開心得很。」
不過是在床上躺了半月,還有些初為人母的惶惑。
那時我才多大?不過將將十七?
大家聽說安兒是在肚子里隨我一路逃難而來,不禁夸他結實。
「我希望他平平安安的,就喚他安兒。」
「程」字無非是個念想,覺著愧對程璟。
想著日后安兒承他香火,年節里墳頭多個祭拜他的人。
當時在臨川,我和大娘是給他立了衣冠冢的。
「安兒懂事得很,只是跟著我,有時難免嬌氣。」
但是他身體好,很好養活。
程璟忽然道,「倒是我對不住你們。」
我忙道,「將軍大義,鎮守邊疆,是我們該感謝才是。」
他那雙眼睛如有光芒迸發,晃得我挪開了眼。
「你倒是會說。」
我說的卻是實話,當初流民這般多。
一半原因便是邊關戰亂突起,朝廷實在撥不出銀子。
路上的讀書人說,「我大鄴實為內憂外患。」
有的進京趕考的書生半路改道便去了邊關,投身行伍。
我在人群中望著那些遠去的文弱背影,不自覺眼眶酸澀。
高官富人寶馬香車,奴仆成群。
身強體壯的悍匪攔路打劫,吃人血肉。
滿身補丁的青年踩著布鞋放棄志向,徒步去往邊疆。
我問大娘,「值得麼?」
他們寒窗哭讀那麼多年,死在路上都不一定。
大娘沉默許久,道:「那是文人風骨。」
19
我在舌尖細嚼這幾個字。
只嘗到了滿嘴苦澀。
不由問程璟,「將軍當初去往邊疆,怕也受了很多苦?」
他沉默一會,「是吃了些小苦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