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晌,他終于閉了閉眼,像是妥協。
「我答應你,不與你搶他。」
15
只這一句,我立馬喜笑顏開。
他又補了句,「但你也該讓他知道我這個父親。」
「怎麼選,是跟你還是跟我,由他自己定。」
這種事讓一個三歲的孩子來定,或許荒唐了些。
但于我來說,卻是求之不得。
畢竟,怎麼想,他都會選我。
晚上我摟著安兒,「今日那是你阿爹。」
他應了一聲,嘴角卻翹得老高,明顯是想要父親的。
酸澀一閃而過,我又問他。
「若我和你爹分開,你會選誰?」
「跟著我可能會像現在,吃些苦,但娘也會給你攢銀子當束修,到了年紀送你去學堂。」
「跟著你爹,可能就會跟薛家小哥哥一樣。」
薛家是我們這片的有錢人家,兩個兒子均是朝廷命官,一家子錦衣玉食。
以程璟如今的地位,想來也是不差的。
我也不知道程小安是否能聽懂。
終于在閉眼之前聽他道,「安兒要一直跟著娘。」
四更時,我小心地點了盞燈到院中磨豆子。
自小吃慣了苦,做這點活倒不覺得什麼。
尤其昨晚我打定主意要攢銀子給程小安日后讀書。
這般想著,磨得越發起勁。
連身后程璟何時走近的都不知道。
天還未亮,他披著見薄衫靜靜地望著我,好似已經看了一會兒。
我被那視線一驚,忙停了下來,「吵到將軍了麼?」
當初為了顧及大娘和程小安休息,我特意將這架子放得離大娘屋子遠些,卻離自己屋子不過幾步。
他還未說話,我又勸道:
「日日都如此,怕是會擾了將軍休息,將軍不若……」
他卻開口,「日日都如此?」
我點了點頭,他皺著眉上前,抬手接過我的活。
我還要說什麼,被他制止。
「給我添豆子,或者上那坐著。」他指著旁邊那方矮凳。
我忍不住提醒,「可是您的傷還未好。」
他略顯生疏的轉著石磨,沉聲道:
「再怎麼樣,這種活也該家中男子來干。」
更深露重,我添著豆子,卻覺得渾身暖融融的,不知為何。
程璟沒一會額上就出了層薄汗,氣息卻沒變。
我捏著手中的帕子躊躇良久才遞給他,他卻只微微垂頭,就著我的手擦了擦。
望著那近在眼前的眉目,四目相對時,呼吸一窒。
輕飄飄的的帕子此時仿若千斤重。
我慌忙垂下眸子,他也只淡淡地看我一眼。
16
好在磨完豆子,我便將他趕進了屋。
他在我身邊,我心跳得總不正常。
天亮我要離開時,程璟推開房門走了出來。
想了想,我指著后面蓋著蓋的鍋。
「將軍,那里面有我做好的朝食,您和孩子一起吃。」
他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,道:「孩子,交給我。」
「你自己小心些。」
我一整個白日都在忙,歇下來時腦中總會閃過清晨那一幕。
京城好像出了什麼大事,街上官兵到處捉人。
手中還拿著畫像,逮著可疑的人便要比對一番。
陳娘子好笑道,「若你今日戴了面紗,說不得也要被捉去盤問一番。」
我心里苦笑,要防的人沒防住,那面紗也沒用。
我問過程璟,他何時認出我的。
他說,「有兩點,其一,你那日跑了,不是心懷不軌,就是做了虧心事,哪一個都值得懷疑。」
我又問他,「其二呢?」
他當時停了下,直直地望著我,說:「眼睛。
」
我想了想,倒也沒錯,他能在人群中一眼望到我,確實有一雙火眼金睛。
到了晌午時,聽說衙門已經抓了百來人。
幾個書生模樣的客人一人要了一碗豆花,坐在角落。
「這京城怕是要變天了。」
「聽聞南方已多日無雨,百姓苦不堪言呀。」
我抹了把額角的汗,這才注意到,今歲自入夏,再未落過一次雨。
看天吃飯是莊稼人的命,沒有雨水,入了冬,不知要餓死多少人。
陳娘子也湊到我耳邊,滿面愁容。
她娘家有個莊子,是種糧大戶,想來也受到了影響。
「聽說前夜朝中幾個大官都遇了刺,死的死,傷的傷,還有個被割了頭。」
想到程璟,我心里驀地一跳。
「陳娘子如何知曉?」
她嘆了口氣,「二郎提了兩句,要我們近日提防些。」
想到出門前程璟提醒我的那句,我點了點頭。
晚間回去時,剛好碰到從程璟屋中出來的老者。
拎著藥箱,遇見我時,點了點頭。
我在外站了一會兒,進去時,程璟正系著腰帶。
望了我一眼,只說:「換藥而已。」
我目光掠過桌下那浸血的紗布,終是沒有說什麼。
17
在院中轉了一圈,卻不見程小安的身影。
我莫名發慌,沖進程璟的屋子。
「安兒呢?」
「你把他弄哪里去了?」
我怕得渾身發抖,嗓音卻止不住發顫。
他皺著眉,默了兩秒,面色沉沉。
院門被推開,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來。
那個喚隨風的侍衛抱著安兒走進來,脖子上還掛著各種吃的。
一看我和程璟之間的氣氛,眨眼便鉆到了堂屋。
眼角一片溫涼,程璟還是冷著臉,指尖卻抹著我眼角不知何時流出的淚。
平靜道:「我說過不和你搶他。」
我匆匆往后退了一步,心里懊惱。
惱自己小氣,也惱自己不爭氣,還有些丟臉。
自己本來是沒那麼愛哭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