蔣老爺心疼她差點破相,也不過分拘她。
全府只有我勸她,快嫁人了,不能總是任性出門。
可她之前被壓得著實喘不上氣來,一旦放松了,不是那麼容易被拘得住的。
見我勸得多了,她索性出門不再帶我。
我一個丫鬟,即便和小姐再親密,畢竟尊卑有別,也只能閉嘴不說。所幸婚期快到,再由她玩幾天也就該收心嫁人了。
不出兩月,婚期快到。我忙著替她準備嫁人瑣碎,無暇顧她,只知她日漸沉默消瘦,卻也實在沒空留心。
我就疏忽了兩個月,她便出事了,還是在嫁人前一天。
4
那天我為她清點嫁妝,準備出嫁,忙至深夜。她只沉默看我忙碌,抿嘴并不說話。
我覺得異樣,去問她,她死死盯著我,支開眾人,眼睛通紅。良久,突然開口說了句晴天霹靂,她不嫁了。
我晃了晃身子,險些跌倒。想想她之前情形,心里一直懷疑又不敢說的事浮出來:「你心里有人了?」
她點了點頭,不等我問便交代,那人是個讀書人,他們在外偶遇,幾個月間便許了終身,約定生死相依。
我問她,眼看要嫁人了,便是心里有人又能怎樣。
她下面說出的話更讓我如耳邊炸雷:「你替我出嫁!」
她臉色潮紅,帶著孤注一擲生死不理的決絕,對我快速說出計劃。
書生祖上是江湖人,有世間傳說已久的人皮面具。
她要我們互換,說她帶我出門的時候,書生早已將我面貌畫下。如今面具造好,我們只要戴上,便變換了相貌。
我替她出嫁,她夜奔去找書生。
我扶額,深覺我這小姐陷入情中,神智全都不在。
我苦勸她,奔者為妾,她這麼一跑,無媒無聘,將來嫁人連婚書都不好寫。
她不怕,兩情相悅要什麼婚書。
我又說,她花容月貌,從此隱于面具,想摘時她也不得摘,萬一被人認出來一世盡毀。
她輕笑,說書生愛的是她的人。
我實在無法,便說人皮面具若不牢靠掉了,我們全都要倒霉。
她拿出兩張薄如蟬翼的面皮來,告訴我人皮面具沒有書生家祖傳的藥水,至死不掉。
只是我仍不愿意。
她突然沖我跪下,淚如雨下求我成全。
她說:「將軍府的榮華富貴我都給你,你用心為我籌謀,不也是為了不做丫鬟,跟我到將軍府做屋里人嗎?現在你不用做屋里人,我直接將正妻之位讓與你!」
我深深看她。她頭上為我擋棍,少了塊頭發,如今才長出稀稀拉拉一縷。
我閉眼,咬牙說:「我幫你。」
她大喜,我接著一字一句:「我為的是你救我的情義。要不然,我也是有傲氣的,我寧愿身為丫鬟進將軍府打根基,也不愿頂著你的名義做什麼正妻。」
5
那夜我與小姐對坐流淚,直至天明。
天亮之后,她提包袱與書生私奔去,我坐花轎進將軍府做主母。
拜堂洞房,皆是我替。我變成蔣家大小姐,鎮北將軍府少主母。她變成偷了金銀細軟奔逃的丫鬟。
將軍府人丁簡單,就我丈夫這一根獨苗。
只是這獨苗卻是個紈绔子弟,成日聽曲看戲,架鳥玩鷹,氣得我公公吹胡子瞪眼。
聽說太子未廢時,還曾青眼于他,屬意他做女婿。
只是此事剛訂沒多久,太子被廢,他的獨生女病死。
現在看來,幸虧此事未成,否則太子的女婿是個紈绔子,傳出去丟了太子面皮還連累將軍府。
如今我既嫁了他,便不會叫他這麼浪蕩下去。
看準他吃軟不吃硬,我便先日日投其所好,學他愛唱的曲愛聽的戲。只是學得不成章法,唱出來連院子里那只鷯哥都不如。
我喂他養的鳥逗他訓的鷹,什麼好給它們吃什麼,不出數月將那幾只扁毛喂得圓潤如豬。
他見府里終于有人與他同好,跟他一起不務正業,倒也看我新奇起來。
只是我五音不全,唱戲唱得他頭疼腦熱,實在睡不著便起來指點我一二。我學得認真,悟得快,他也教得漸漸勤快,每日天不亮便拉我起來吊嗓。
我將他的鷹養肥,他氣得火冒三丈,責令我日日遛鷹,給他遛瘦為止。他怕我傷著他的鷹,亦步亦趨在我后面跟著。
一來二去,我與他日漸親密,慢慢變得無話不談。
我又會做美食、會講故事,他便越來越喜歡圍著我轉,出去得都少了。喜得鎮北將軍夫婦直夸討了個好兒媳。
每日我都講故事給他聽。從我逃難的見聞,到民間流傳的皇家秘辛,變著法給他講得有趣些。
他說我比說書人講得好,都不用到茶館去聽書。
有一日我興起,給他講了個他祖輩的故事。
鎮北將軍是世襲的,因為他有個好曾祖,少年時平民亂、打地痞保一方平安,壯年時參軍打蠻夷,屢立戰功救下無數百姓。民間傳說中,他是神一般的英雄人物。
我丈夫雖知道自己曾祖戰功顯赫,卻著實沒聽過民間傳說。
我公公謹慎,不敢講祖輩英雄,怕我丈夫從小桀驁,知道了更是驕縱。
我如今一件一件地講給他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