爹死那年,朝廷征兵,每家必出一人,我去報了名。
「新兵餉銀四兩,軍廚餉銀五兩,軍妓餉銀六兩,你家出哪個?」
「六兩,我要六兩。」我連忙遞出名冊。
我不知道什麼是軍妓。
我只知道,我需要六兩。
二兩給爹買棺材,二兩給娘買藥,一兩給哥買副拐杖。
剩下一兩,夠哥和娘買五筐白米,兩筐白菜,兩筐炭,熬過這個寒冬。
1
名冊上是我名字,柳阿虞。
登記的書生眉眼冷淡,目光上下打量我一遍,收下名冊,拿出一本紅紙冊子,再寫下「虞美人」三字。
我認得虞美人。
爹說過,那是表面無害,卻讓人上癮的毒花。
「可想好,畫了押,就不能反悔了。」
書生把紅紙冊子擺在我面前。
冊子左邊是一把小刀,右邊是六兩銀子。
我絲毫沒有猶豫,把銀子揣進懷里,割破手指,在「虞美人」三個字上落下血印。
我抱著六兩銀子一路小跑回家。
哥看著銀子紅了眼:「你替我去了?你做軍妓了?趕緊回去退掉!」
我小聲辯解:「哥,我已經畫押了。我也不是替你,你去只值四兩,我值六兩呢。」
四兩,不夠的。
二兩給爹買棺材,二兩買藥,一兩買拐杖,一兩買食糧。
要六兩才剛好夠熬過這個寒冬。
娘默默流淚,哥沒再說話,跌坐在地,一面流淚,一面狠狠扇了自己三巴掌。
我不知道娘和哥為何如此難過,或許只是舍不得我。
可這是最好的法子了,我入軍營有吃穿,還有錢能讓家人有吃穿。
這多好啊。
我扶起哥,把銀子一份一份分好:「這六兩,二兩定了棺材,二兩托村長買了藥,一兩定了副拐,還有一兩,夠你和娘買五筐白米,兩筐白菜,兩筐炭,熬過這個寒冬。
」
哥,一定要熬過這個寒冬。
寒冬一過,春天就會來了。
爹說過,春天來了,一切都會好了。
2
最后一抹陽光灑在山尖時,我被帶上行軍馬車。
車上除了我,還有五個同齡姐妹。
她們眼睛紅紅的,臉頰也腫著,不住嗚咽。
我才知,這里只有我是自愿的。
她們都是被家里人,連打帶綁強行送來充軍的。
聽說剛剛路上,還有兩個跳車偷跑,被抓回來打了一頓,綁在后面的馬上。
「進了軍營,敢跑,就是逃兵。」
一人撩開簾子進來,冷冷開口,抱著重劍坐在馬車門邊。
竟是登記的那個書生。
如今一看,才發現他身量魁梧,絲毫不像書生,身上書墨味也很淡。
我離他最近,能清晰聞到他身上除了墨香,還有淡淡的血腥味。
不似村里屠戶的血腥味,是一種聞到便下意識發抖的味道,后來我才知,那是殺人多了沾染的殺氣。
「做了逃兵,剝皮剔骨都是輕的。
「將軍憐香惜玉,沒要了那兩人的命已是仁慈了。」
說著,他晃晃劍柄,上面墜著流蘇,流蘇上的白色骨頭碰撞劍柄,發出清脆聲音。
「這塊骨頭,就是逃兵的頸骨,我親手剔的。」
所有人都被嚇得當場噤了聲,垂下頭不敢看。
我定定看著那塊骨頭。
原來,這就是頸骨。
原來,爹尸體上缺失的那塊骨頭,長這種樣子。
馬車到了駐軍營地。
有人帶我們梳洗打扮一番,換了新的衣裙,上面還繡著小珍珠。
我偷偷把衣服上的珍珠扯下來,藏進貼身衣服里。
這些珍珠,在村子里可以換炭火。
我要留下來,寄回去給娘和哥哥。
那五個姐妹已經不哭了,她們高興地摸著衣服料子。
可很快,她們都笑不出來了。
有人把我們帶進一座有紅色簾子的營帳。
里面很大,用彩色簾子隔出七個隔間。
盡頭那個隔間門口,排著兩個袒露上半身的將士,正撩起簾子,嘴里催著「快點」。
聽見響動,那兩人回過頭,看向我們,目光垂涎。
隨著他們轉身,簾子后的光景顯露出來。
那是兩個交織在一起的人正在蠕動。
下面那個姑娘面容姣好,目光呆滯。
像過年放血的雞,滿臉都是求死不能的認命。
我呼吸一滯,下意識后退半步,卻被一只溫熱大手抵住腰窩,退無可退。
3
「這就怕了?」
一人似笑非笑睨著我,還是那個魁梧書生。
「以為你是膽子大,原來,你不知道軍妓是做什麼的?」
我回過頭,鼻子只到他胸前。
他懷中抱的那柄劍,劍墜一晃一晃,頸骨蹭著我的臉。
我張了張嘴,血腥味沖進鼻息,讓我說不出話來。
他輕笑一聲揮揮手。
帳外進來四個兵,拖著偷跑的兩個姑娘進來,一路拖到盡頭那個隔間里。
她們不知經歷了什麼,已經沒了求饒的動靜。
地面被拖出兩道痕跡,上面還帶著點血絲。
不知是磨破的,還是腿間滲下的。
但沒人會在意這些。
她們被帶進隔間。
簾子放下,進去兩個將士。
門口堆起一件又一件的衣裳,里面響起微弱的哭聲。
我和其他幾個姑娘就這樣看著這一切。
陸陸續續進來幾個人,開始上下打量我們。
哪怕已經做好了準備。
在這一刻,我還是沁出冷汗,不自禁地發抖。
魁梧書生偏頭看了我一眼,似是安慰一般開口。
「她們偷跑,按照軍規以罪奴論處,這里,只有罪奴才會被丟在這里等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