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是我的娘親！

「殺母弒父之仇！姓胡的，你不得好死！！！」

……

31

后來的事，我記得很模糊。

匪船被炸。

漫天火光，海浪滔滔。

我和胡老大一起落了水，匪寇們下水救他，我只能裝作溺水，兀自往深海處沉。

等我再也支撐不住，再游向海面時，已是漂了很遠。

人群里黑壓壓的一片，分不清誰敵誰友。

我不敢回去，不敢求救，也不敢上岸。

只能趴在就近的浮木上，暫且留著一口氣。

后來，我被海浪卷去了礁石群，那里邊陰冷，卻也安全一些。

我用破了的衣衫將自己捆在了浮木上，然后意識漸漸混沌，我也沒了知覺。

直到天際發白，海水變暖，遠處似乎傳來呼喊聲，我聽不真切。

又不知過了多久之后，我好像感到有人游近，有人攬我入懷，有人一直在我耳邊念著：「心煙，心煙……」

那聲調很熟悉。

撫過我臉頰的一雙手，略有薄繭。

我終于睜開眼睛，看到了他。

也終于，泄下了最后一口力氣。

我從懷里，掏出一截衣袖塞給他，是我在胡老大的屋里找到的。

「水寇……勾結……證據……

「拿回去……一定能將……鄭家……

「表哥……我……報仇了……」

……

海川迢迢，日月昭昭。

那一天，我只以為自己大仇得報，死也無憾。

卻不知他滿目猩紅，足以平川。

32

隔海以南的海島上，有座南嶼國。

他們那里有一種珍貴的草料，能喂養出一種珍貴的蠶絲。

織成衣物，十色流光，還帶著淡淡草香，有防蚊蟲的奇效。

這種南嶼絲，極其珍貴，只有南嶼國的皇室能使得，民間都少見。

但也會有少許流進靠近他們的海川一帶。

秦子昇的綢緞鋪子里，有手帕大的那麼一小塊，說是得來十分不容易。

他拿來給我炫耀過，我倆還一起研究著能不能仿制。

我仔細地見過摸過那東西，印象頗深。

所以那天一見到鄭淵時，我便認出來了。

他那件有著淡淡香味的罩衫，是南嶼絲制的。

連家財萬貫的秦子昇都只有手帕大小的一塊，可鄭淵，卻能有整整一件衣衫。

何況他一個京城子弟，根本不可能見過這種東西。

那就只能證明，他大概與水寇有關。

胡老大的匪隊一路燒殺搶掠過去，他能劫來南嶼絲，不稀奇。

又假設胡老大勾結的大官就是鄭家，那他就一定會將這樣的好東西，獻進鄭家。

那麼，一切就都說得通了。

胡老大有了鄭國公的護佑，自能愈發囂張，連官船都敢劫。

老國公和他的長子同在朝中為官，培植黨羽，賄賂同僚，再與水寇狼狽為奸，多的是意外之財。

而家里的二公子鄭淵，正適合負責兩方聯絡，暗中接頭。

畢竟他一個出了名的惡劣紈绔，他的動向，根本就沒人在意。

但可惜了，鄭淵這廝，實在是個蠢貨。

敢穿著南嶼絲招搖過市，又敢跑來辛味樓，與我陰陽怪氣。

那日他走后，我便差人給表哥遞了信。

我告訴了他，我對鄭國公府的懷疑。

我還覺得，鄭淵若是不想放過我，說不定就會借水寇的手，來海川擄人。

而事實也正如我所料。

所以那一晚，官兵才能傾巢而出，待胡老大去和鄭淵匯合時，迅速追上。

所以這一天，表哥才能及時趕到，救回了我的一條小命。

如若不然，我便是真的嗚呼哀哉。

……

這一樁事后，我感慨良多。

別的不說，光說這做人啊，就還是不能太嘚瑟。

嘚瑟，遭炮擊。

33

表哥裴傾之帶兵去剿水寇的大本營了，至今未歸。

而我是在床上癱了三四天，方才醒轉。

小玉一直守在我床邊，兩只眼睛哭得桃子一樣，生怕我要撒手人寰。

秦子昇在幫忙搭救小玉的時候也嗆了水，所以他這些天總在我面前哼哼唧唧的，大抵是想訛我的醫藥費。

我沒有搭理他。

西市上，我的四五家鋪子都被毀了大半，連辛味樓也是被掃劫一空，什麼也沒給我剩下。

我心痛并著肉痛，險些又暈死過去。

外祖父來看我時，也覺得我精神過分不濟，于是他老人家大手一揮，又給了我幾間南市的鋪子和房契。

我立時就覺得好一些。

父母被害之前的細節，外祖父他們好像并不清楚，我便也沒再提。

說出來，也是徒惹傷悲罷了。

……

又幾日后，海上傳來捷報。

裴傾之剿了水寇的老巢，抓到了正往京城逃竄的鄭淵，也已將胡老大就地正法。

為害海川這麼多年的匪寇終于被剿清，城內上下自是一片歡欣。

可我卻不知緣由的，總覺得心有惴惴。

直到海軍凱旋的這一天。

天碧如洗，西市的碼頭上擠擠挨挨。

越過層層人海，我望啊望，終于望到了表哥出現。

還是那身戎裝，還是那挺拔身姿，但他頭上，卻明顯繞著厚厚一圈紗帶……

宋副官一路扶著他下船，然后又好似哽咽著，將他的手交給了我：「表小姐，世子爺他……他……」

表哥卻淺笑著，握緊了我已在顫抖的手：「吭吭唧唧的，干什麼？我還沒死呢。

「心煙，我無妨。

「只是瞎了而已。」

……

日光灼灼。

他望著我的那一雙眼睛，當真，再無華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