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葉熏香,卻顯繾綣。
我愣怔了一瞬。
心底有個聲音想答他一句「好啊」。
卻始終開不了口。
12
錦盒里裝著的,是一只水煙色的玉簪。
雕工精巧,水頭也是極好,明顯不是什麼「不值錢的物件」。
而是一種,承諾。
我淺淺嘆了口氣。
約莫五六歲時,我還總像個假小子似的,愛跟在表哥后面玩鬧。
每每我們兩個碰壞了東西,在府里闖了禍時,表哥總會一人攬下所有責罰,十分地講義氣。
而我那時也缺心眼得很,只覺得自己認了個不錯的靠山,日后不管再犯了什麼錯,都能拉他做個墊背的。
這事叫姨母知道了,也只會嗔怪我幾句,不會再多說我什麼。
可府里的一些下人們,就做不得那麼良善:「寄人籬下的野丫頭,仔細算來,根本就與我們侯府一點關系都沒有!」
「撞壞了那麼貴重的東西,不叫她賠也就罷了,她竟還能賴在小少爺的頭上,要小少爺替她受罰?真是沒點自知之明!」
剛開始聽見他們這麼說我時,我還并不太明白他們的意思。
直到他們嚼舌根嚼得愈發明目張膽,終于叫表哥給聽到了。
表哥狠狠地發了一頓脾氣,發賣了幾個帶頭的,這才終于管住了他們的嘴。
而我也終于懂了事,明白了我一個「寄人籬下」的孤女,是該有「自知之明」的。
為此我還很是小心翼翼地畏手畏腳了一陣子。
可表哥還是一如既往地待我,每當他得了什麼新奇的擺件時,還總會拿來送我:「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,你若喜歡就留著,不喜歡就丟了,無礙的。
「心煙,你是我們的家人,是這個家里的主子。你想做什麼便去做什麼,我倒是要看看,還有誰敢來多嘴。
「若是再有人欺負你,你就來告訴我。
「心煙,你放心,無論如何,我始終是會護著你的!」
……
彼時慷慨大義站在我面前的裴傾之,不過一位未滿十歲的小小少年。
措辭語調,難免稚氣。
但就是這樣的一段話,卻能讓我一記許多年。
而且他也一如承諾我的那般,始終待我很好。
他的溫潤耐心,嬌縱偏寵,抑或是尋常瑣碎,嬉笑打鬧,統統都與我有關。
兩小無猜,不外如是。
可,那又如何?
他始終是身負重任的永平侯府世子爺,而我也始終是寄人籬下的商賈遺女罷了。
身份懸殊,于他而言,我只會是拖累。
我也并不想去做這個拖累。
所以方才,我沒有去應他的「兩年為期」。
經此一別,山高海闊。
年少之約……
終是戲言。
13
表哥走后,我要小玉幫我往侯府傳了信。
主要告訴姨母,我打算回海川。
沒想到當天傍晚時分,姨母便拉著蕓之表妹一起來了姑子廟。
姨母眼下已是孕晚期,正是容易多愁善感的階段。
她甫一跨進院來,便拉起我的手,淚眼婆娑地與我絮叨起來:「你這孩子啊,可叫我說你什麼好!
「我從小將你拉扯大,你怎麼還是一點都不像我呢?你怎麼到底還是隨了姐姐的性子,這般的倔強又好強呢?
「這些年里,我看得出來,傾之對你有心,你也未必對他無意。
「但他定然不會委屈你為妾,你也不會讓他為了你,而去忤逆他那個死心眼的爹。
「也是怪我沒本事,始終為你爭取不到什麼不說,如今竟還險些讓你遭了這些高門的算計。
「心煙啊,是我對不住你,我也當真對不住黃泉下的姐姐和姐夫,嗚嗚嗚嗚嗚……」
姨母越說越難過,淚珠子也斷了線似的往下掉。
「姨母,您別再說這些話了!在我眼里,您一直就是我的親娘,又怎麼可能對不起我呢……」
我向來不擅長安慰人,便趕忙舉著帕子幫她擦眼淚。
沒想到姨母一聽到我喊娘,立時哭得更傷心了。
而更可怕的是,一直安靜站在一邊的蕓之,也忽然扯著嗓子嚎起來:「嗚嗚嗚,表姐,你當真要走嗎?你走了以后我可怎麼辦呀?誰來陪我放紙鳶,誰來帶我摸小蝦,誰來幫我寫夫子的課業哇!嗚哇哇哇!」
……
我被她嚎得一個頭兩個大,只能抬眼去向小玉求助,誰知道她也眼圈紅紅地看著我,抽抽搭搭道:「小姐,小玉自小就跟著小姐的,一天也沒離開過您。這番回海川,山高路遠,小玉可一定要和您同去!您就別再說那些要把我送回侯府的話了,小玉是絕對不會離開小姐的!嗚嗚嗚嗚!」
……
眼見著她們三個徹底哭做一團,我端起我的茶盞,往一邊讓了讓。
正巧廟里的小尼來問,晚上的齋飯需要備些什麼菜。
我如蒙大赦,立馬跟著她一起往后廚去了。
有句老話真是說得沒有錯,女人都是水做的。
而我麼,呵,大抵是飯做的罷……
14
靠在南海邊上的海川城,委實離京城有些遠。
我和小玉山路并水路地走了一個多月,這才終于到了地方。
海川本就富庶,洛家更是城里首屈一指的大戶。
入了那比京城侯府都不差分毫的洛家后宅時,我恍然就生出些不好的預感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