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六七歲年紀, 正是一朵花開到最好。她長得十分抽條,因是到處跑的緣故,身影瘦削卻有力, 眉眼也比旁人更開闊舒朗,像山河靈秀。
她是山洞前拂過的風, 是樹林里流淌的溪, 只微微一笑,就叫人覺得舒服。
有一回在馬車里,風吹起一角簾,凌肅不經意看見林溪站在人群里,驚鴻一瞥, 瞧見她青色衣領下,露出一截又細又韌的脖頸。
原是在看卷宗的, 指腹拈起一頁紙, 雪白紙張化成她被風吹起的裙擺。
她上一樁婚, 拜堂成禮由他人相替——沒有一兒半女——成婚的時日又短——其實完全不算作數的。
但寡婦克夫的名頭實實落在她身上。
她過得不好,從第一回見面起,就一直過得不好。
太苦。
太曲折。
卻又一直叫她好好活著,還開出上京城最時興的鋪子。
凌肅忍不住分神想,荊棘里開出的花, 不若如此。
紫宸君生在凌家,旁人羨他生來權勢滔天,卻不知,他沒有一個好父親。
他那父親, 喝醉酒, 時常私下毆打母親。
那一腳原是要落在他母親身上的, 被年幼的凌肅擋下,父親惱怒,幾乎踢碎他半個肩膀。
因是家丑,對外不可宣揚, 只說他做錯事, 遭到父親責罰。
大抵是自小耳濡目染, 凌肅于男女之事素來寡淡。
那日熙春閣,凌肅與友人議事。
大抵要下雨, 他肩上舊傷疼, 便留下,多飲了一盞茶。
湊巧看見一抹桃紅倩影,提著裙擺一跳一跳,匆匆避開地上的水花。
林溪甚少穿這樣鮮艷的顏色,凌肅看她被風吹起的碎發,心底倏忽浮起個念頭——
好看是好看, 只是不夠紅。
——要是大紅色就好了。
更嬌。
更俏。
凌肅派人把林溪請了上來。
他一直知道林溪是個很有拼勁的姑娘, 卻沒想她拼到這個地步。
她要把自己嫁給李家好龍陽的二郎,再設法生個孩子,做個穩穩妥妥的當家主母。
講完自己的宏圖大業, 還睜著一雙杏眼, 巴巴地問他這個主意可好。
紫宸君心道:【真是好極了。】
走到無路可走,竟然一點也沒想過來求他。
終日愛看荊棘里的花,到頭來, 被荊棘扎了眼。
紫宸君慢慢把手里一只空杯放下來,皺著眉,聲音低低地道:「其實也不必這樣麻煩。
「你嫁我便是。」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