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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娘當場戳穿裴鈞的身份,喜當爹的裴緘傻愣愣地逼我娘給他再生一個。
「你害我沒了兒子,你必須還我一個。」
簡直荒謬。
連圍觀群眾都發出了「吁」聲。
裴緘的臉真的綠成了黃瓜,我忍著笑意,給足了面子。
我娘非補一刀:「裴緘,你生不出兒子的。」
「因為你不行。」
周圍發出爆炸性的哄笑。
我娘說,超超,這叫身敗名裂。
裴緘被人奚落之后,失魂落魄地回到裴府,聽說和表姑姑對罵時,不小心跌成個傻子,死于離程府不遠的巷尾。
我娘說,這叫死無葬身之地。
當然,這是后話,也是他的結局。
此時,程府門外漸漸聚集了更多人。
幾百雙眼睛看著我娘。
有沉默的譴責,有躲在角落里的贊賞。
最為突出的是李家夫人,看著裝她們應該是禮佛歸來路過。
她身旁站著幾個打扮樸素、神情睥睨著我們的貴婦:「此等敗壞門風的女人,在我們李家,早早就該捆進豬籠沉塘示眾。」
「和離都要鬧得沸沸揚揚,沒有羞恥。」
「女兒才成婚半個月,就唆使和離,莫不是失心瘋了吧?」
男人的戲謔赤裸裸的,女人是麻木的、嫉妒的、羞于見人的。
原來這就是娘說的,女人抨擊起女人才是軟刀子。
這種刀不見血,不見骨。
娘昂起頭,握緊我的手。
「超超,那些陌生眼睛會傷人,你會怕嗎?」
「娘,我不怕。」
「開弓沒有回頭箭。」
「你想不想在有生之年,看看娘的那個時代?」
8
我突然看到了我娘身上燃起了一種叫作力量的火焰。
她說:「娘想做很多很多事,可娘一個人不夠,程超超,我邀請你加入我的戰隊。
」
「你愿意嗎?」
她說她要革命。
我問她這是什麼。
她說是新時代,是崛起。
「可能會失敗,超超,你怕嗎?」
我搖搖頭,覺得不怕。
娘說,長公主十三歲起在戰場拼搏,提高女子地位。
如今依然孑然一身,為百姓守住國門,保國泰民安。
「而我,要在思想上滲透,要讓姊妹自己站起來。」
「掙破牢籠,赤腳追風。」
她在京城里建了一個書堂,名叫新女性。
她編纂的女子「三不四要」原則。
一、不準依附男人。
二、不準厭女。
三、不準退縮。
一、要學會拒絕,勇敢說不!
二、要愛同胞,更愛自己。
三、要經濟獨立,人格自主。
四、要閱己、越己、悅己。
她書寫楷體貼在書堂中央。
剛開始,有些好事的娘子過來,指著問我,這是什麼字。
我一遍遍地念,她們臉上的光一寸寸暗了下去,慌不擇路地掩面逃跑。
她們說我娘不守婦道,不遵從規訓拋頭露面。
她們一邊用袖子遮擋手上的淤青,一邊說我娘要害死她們。
她們跑得比兔子還快,可當她們男人打她們,侮辱她們沒有生兒子的時候,她們腳灌上了鉛,她們一步都跑不動。
「超超,要改變一個既定事實,不是一蹴而就的,慢慢來。」
漸漸地,京城里開始流傳我娘的蜚語。
她們說我娘瘋了,先是唆使女兒和離,現在居然想引女人犯罪。
娘不懼流言蜚語。
她篤定地背著雙手看向書堂大門。
笑容逐漸擴大。
「來了。」
我順著她的目光轉過身。
我也沒想到,第一個正式踏入新女性的地方,居然是,擁有三座貞節牌坊李家的大夫人。
「陸家婉容,幸會。
」
她聽到我娘叫她的名字,眼睜得極大,許久不見日光而蒼白的臉頰,漸漸泛起紅暈。
我娘說,她值得擁有自己的名字,而不是冠上李家夫姓。
她雖一身縞素,骨子里的儀態迫使她忍下了心中的酸澀。
她環顧四周。
看著「三不四要」原則,嘴唇挪動,一炷香過去,她仍然在反復看著。
她背上的枷鎖不是無形的,是實實在在的。
她孑然一身徒步走到這里。
她腳上的鞋掉了一只,滲出血跡斑斑。
「程絮風,我想穿粉色的衣裳。」
「我想讀書、寫字、開鋪子。」
「我想……做我自己。」
陸婉容十五歲做了望門寡,在這個時代,父權壓制女性。
她們不得不遵從盲婚啞嫁。
她被迫穿了十五年的喪服,日日在佛堂前誦經祈福。
花一樣的年紀活得像個老嫗,不得自由。
京城對她的夸贊猶如棒槌,她的未來一眼看到頭,每天身體被持續不斷地敲進土里,化為白骨才能解脫。
慶幸,她還有更多的十五年。
我娘說,這第一仗,叫「婦女解放運動」。
從陸婉容開始,我們要帶著姊妹們沖破封建糟粕,爭取婚姻自由,推倒貞節牌坊,還要走出家門,做自己想做的事。
9
娘雷厲風行,她開始在正街上,發布女子招聘信息。
然而每天都是石沉大海。
更離譜的是京中有名的大儒,他現身書堂,帶著他的學子席地而坐,開辯論會。
「女子拋頭露面,不成體統。」
「不三從四德,下賤!」
「追求婚姻自由,癡心妄想。」
……
全城的學子陸陸續續地奔走相告,越來越多的人,之乎者也,曉之以理、動之以情地「勸解」
著我娘。
可惜。
我娘從不會被人擺布。
她一一看過去,笑得張狂。
「可閉嘴吧!老不死的。」
「你們這些不是女人生的?你們是茅坑撿的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