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宵當天,天光未亮我就起床了,對著鏡子描眉畫唇,涂脂抹粉,百般試妝,比出嫁那天還費心思,我太想給江辭夜留個好印象了。
入了夜,妝成,鏡中女子云髻峨峨,眉目流轉,艷若芙蕖出綠水。
我忐忑又期待。
昏黃的月光像發舊的書卷,適時地叩動窗戶。
我聽見二姑娘的笑聲,聽見她端端正正喊大哥哥,我毫無矜持地飛奔到窗戶前,悄悄推開,偷看閣樓下等候的男人。
他一襲青袍,白玉簪束發,站在昏黃的月光中,負手而立,像舊書中淡墨勾勒出的剪影,鐫刻在一段鐵鑄的回憶中。
我忍不住嘴角翹起來。
二姑娘發現了偷窺的我,她毫不吝嗇她的贊美,眼里閃著光,驚呼起來:
「小娘,你這也太美麗了吧。」
江辭夜的目光跟在她的驚呼后掠了過來,我覺得自己有一刻屏息,忐忑不安到極點。
我像是等待審判的犯人。
他會喜歡嗎?會不會在今夜多看我幾眼?
枝葉微顫,月光被輕輕松松撕碎,紙屑般窸窸窣窣灑落。
江辭夜冷淡地瞥了我一眼,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,毫無波瀾。
我覺得心底那點火焰瞬間熄滅了。
他抱起了小五,又跟二姑娘說:「走吧。」
我扯了扯身上的浮光錦,覺出了幾分別扭。
穿得如此隆重,像極了一個當眾出丑的人。
可來不及換衣裳了,不會有人等我。
我慌忙下樓,提燈快步跟了上去。
21
我原本是想,在最后一晚和江辭夜和平共處,留些愉快的回憶。
日后想起來,起碼是一個美好的結尾。
是我癡心妄想了。
哪怕同行,江辭夜也不曾再望過我一眼。
偶爾我同幾個姑娘說笑,心里暗暗期盼他說上一兩句,可但凡我參與的話題,他都沉默以待。
每次我剛趕到他身邊,他長腿一邁,又抱著五姑娘往其他地方去,總要和我拉開一段距離。
就算再愚鈍,到了此時,我多少也體會出他此時的心情了。
原本他是心情愉悅地帶妹妹們出來玩的,可偏偏有我在,美好的元宵夜都蒙上了陰影。
看見我,令他心煩吧。
他應該很希望我消失吧。
恰好這時,又有一群人潮水般涌了過來,將我和前方的人都隔開了。
我似溺水般掙扎了會,發現沒人注意到我落下了,前方男人的背影漸行漸遠,我嘆了口氣,放棄了,干脆提起燈往后方閑逛去。
路上的人都結伴而行,要麼是熱熱鬧鬧一大家子,要麼是含羞帶怯的一對情人。
我看得眼熱,撫了撫仍不顯懷的小腹,到下一個元宵節,會有一個人陪我吧。
慢慢就逛到了一處投壺博彩處,彩頭是一個金子打的平安鎖,看起來分量很足,值個百八十兩的。
我動了心思,我們這邊的習俗是父親會為初生的孩子打一個平安鎖,我腹中這小東西沒父親,還是由我這個娘親為它博一個吧。
游戲規則是一局交五兩,五支箭一局,五投五中才能贏得彩頭。
玩了整整十局,最后一局就差最后一箭就全中了,我就跟被魚餌吊著的魚一樣,心焦地喊著再來一局,一摸兜,荷包空了。
「賒個賬唄?」
「姑娘,你這頭上的玉簪子也可以抵錢的。」
就這麼被忽悠著,玉簪子、玉鐲子,統統抵上了……
一盞茶的工夫,沒了,又沒了。
就剩一副耳墜子了。
我正心煩氣躁,身后響起小五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音:
「小娘,我和哥哥找你很久了。」
回過頭,江辭夜抱著小五,目光銳利地盯著我,我瞬間被那種目光釘在了原處。
他語氣不善:「你跟我出來的,走丟了我沒法交代。」
這是嫌我給他添麻煩了。
其實我早就后悔跟著他一起出來了,他煩我也煩。
我默了默:「我這麼大個人,丟不了。」
他神色漠然:「會被騙走。」
「向來只有我騙別人的分兒。」
「倘若不是心甘情愿,你以為你騙得了誰?」
就在這時,攤主湊過來問:「姑娘,你還玩不玩了?要不把耳墜子也壓上?」
江辭夜瞥了我一眼:「簪子,鐲子,都輸了?」
我抿了抿唇,有幾分難為情,因為在他面前丟臉了,最后這點形象也沒有了。
「公子是來找夫人的吧?夫人十分喜歡這個平安鎖的彩頭,不若公子替夫人贏了去,哄夫人高興。」
火上澆油。
我一下跳腳罵道:「你眼瞎啊,我哪點長得像他夫人了,我們半點關系也沒有。」
江辭夜眸底漆黑,情緒不明:「聽見了嗎?我和她沒關系。」
氣氛一度冷沉,跟結了冰一樣。
攤主似乎察覺到什麼,默默往后退了一步。
這時,小五搖了搖江辭夜的手臂,撒嬌:「大哥哥,要平安鎖。」
萬丈冰封瞬間被瓦解。
沒人能拒絕得了一個軟糯糯的小五。
江辭夜交了十兩銀子給攤主。
我看著那攤主笑得賊眉鼠眼的樣子,腦子突然一陣清明。
我語氣涼涼地勸江辭夜:「別玩了,你怎麼投都不會中的,我試過了,玩了幾十局,總是差一箭,我懷疑他在箭上動了手腳。
」
他并不理會我,直接投了一局。
就差一箭,輸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