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不過,就是因為喜歡,所以舍不得。」
舍不得他為了我,與整個封建制度做抵抗。
「陳公公如果不愿意幫我,我不怪你,只求公公繼續為我保守秘密。」
陳康沒回我這句話,深深看了我一眼。
渾濁的眼眸帶著歲月的痕跡。
他將信疊了兩道放入衣袖,轉身離開。
14
這段時間周溯很忙,比之前還要忙。
這晚我都要睡下了,周溯突然來了。
他看上去很累。
躺在榻上,命我為他按著頭。
「阿錦,你可知南國?」
周溯突然開口,問得還是這般敏感的話題。
我心中一緊,怕他聽到我的心聲,小心地點了點頭。
他嘆了口氣,和我說道:
「南北兩國連年交戰,邊境百姓民不聊生。我沒有父親擴大版圖的野心,只想百姓安居樂業,也因此,登基以來始終致力維護兩國和平。
「近年來邊境趨于緩和,兩國人民走動便多了起來,治國策略不同卻讓商賈互通成為難事。近些時日我推動兩國協商共議解決之策,然朝中反對聲不斷,認為我此舉無異于向他國示弱。
「我北國兵強馬壯,地域也比南國更為遼闊,倘若繼續征戰,將南國收入囊中的確是早晚之事,只是代價太大了。我想到百姓卻又將過著顛沛流離、提心吊膽的日子,便心生不忍。
「難道……是我婦人之仁,我做錯了麼?」
我看著面前年輕的皇帝。
他愁眉不展,當真困惑模樣。
想必是今日在朝堂,又是與眾臣的一番唇槍舌戰。
這幾年,我聽過不少深宮秘辛。
周溯原本并非太子,也并非是當今太后所生。
他的生母出身卑微,被寵幸之后提為了「貴人」
,他與母親從小便生活在后宮旁院。
只是后來太子突發疾病去世,而太后除太子外,只育有一女。
她擔心自己地位不保,便設法將周溯過繼到了自己膝下。
不久,周溯的生母便「意外」病逝。
周溯也順理成章只有太后一位「母親」。
后來便是先帝去世、周溯稱帝。
在經歷了太后垂簾聽政、平息朝廷內斗等一系列事件后,周溯終于手握大權。
期間艱難,恐怕只有他一人得知。
我沒忍住撫平他額間那兩道緊蹙的眉。
「當今殿下,乃賢君。邊疆百姓會因你的恩惠更加富足,這天下也會因你盛世太平。」
他跟他那位昏君的爹不一樣。
我對此深信不疑。
15
農歷五月初七。
南國太子陸世遠入宮和談。
這一天我心神不寧,焦急等待著。
終于到了傍晚,使者團在宮殿舉杯盡歡的時候。
陳康來了。
「你可想好?」
我點了點頭。
陳康掏出了一個荷包遞給我,「這是你那日給我的銀兩,你帶走。知道你不缺,但多少也算是給自己在宮中這幾年一個交代。」
我搖頭不接,「陳公公,你和我一起走吧……」
「我都在這宮內生活一輩子了,早不習慣別處了。再說,我妹妹就埋在這深宮之中,我得守著。」
陳康笑了,這還是我入宮以來,看見這位年過三旬的太監。
第一次露出笑臉。
他說,「要是我們屏翠能健康長大,應該也如你這般大小了吧。
「只是你比屏翠機靈,能變通。其實這些年啊,我對你好也不全是為了屏翠。
「我啊,是真把你當親兒子疼得。」
我早就淚流滿面。
我知道。
我又怎麼會不知道。
這個在宮中多年,變得尖酸刻薄又小肚雞腸的老太監。
卻是這七年宮內生活中,陪我最多的人。
然后他很嫌棄地揮了揮手,「滾吧,滾了就再也別回來。自古帝王多薄情,走了好,走了好啊!」
半炷香后,我居住的別苑走水。
火光漫天,直沖云霄。
當周溯聞訊趕來之時,屋內只有一具燒干的太監尸體。
身上是我慣常穿的那件長袍衣衫。
16
三年后。
南國練兵場,一群打著赤膊的壯漢士兵在太陽下頭舞刀弄劍。
我哥陸世遠身穿南國帝王衣袍,端坐在正中間檢閱兵力。
而我就坐在他旁邊,也是一身男裝扮相。
唯一不同的是,我身邊站著兩位宮女,為我撐傘遮陽。
當年我從北國死遁與家人重逢,南國老皇帝哭紅了眼。
而我的這位兄長更是自覺對我虧欠,將我捧上了天。
后來父親去世,兄長繼位。
我也變成了尊貴的長公主。
在北城深宮的太監生活早已成了昨日舊夢,不曾被任何人提起。
只有在偶爾夜深人靜,我才會想到某個人。
「錦兒,這群人之中可有你中意的駙馬人選?」
母后側身詢問,我瞥了眼下頭的人。
不知怎麼就想到周溯在聽我夸贊侍衛身材雄壯時拈酸吃醋的模樣。
我搖了搖頭,道了句,「沒有。」
母后還想說什麼,被陸世遠攔住。
「沒有就算了,我北國的駙馬,必須要是人中龍鳳。這些人,還不夠資格!」
母后無奈地搖了搖頭,對哥哥這副模樣早就見怪不怪。
突然間,我突然身體一陣眩暈,隨后右腿傳來鉆心的疼痛。
那股痛讓我沒坐穩,險些從凳子上滑落。
然而腿部并無外傷,痛感來得也莫名其妙。
救命!
這該死的熟悉感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