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點了點頭。
雖然我已不再親自去給沈秋白診脈了,但我對他的毒再了解不過。
今日見他面容,我便知道。
這大概已經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年。
也好,等他死了,我就不必再處處小心,總擔心一拐角就遇到他了。
22
我和沈秋白那些年的事,太廣為人知。
沈宴之作為我的夫君,嘴上不說,可我看得出來,他還是有些難過的。
他一難過,夜里就會悶悶地抱著我,讓我主動親他,說情話給他聽。
這本也不算什麼,哄就是了。
只是情話說完了,他還會讓我擺姿勢。
……這個環節實在有點費腰。
這次,我本以為我已經哄好了。
結果沒過幾日,沈宴之就往我手里扔下一紙地契、一串鑰匙:
「之前寧王謀逆案,我立了功,皇上賜我一座新宅邸,特許我,攜夫人遷居。
「父親和母親也都同意了。」
我愣愣地看著他:
「攜夫人,遷居?」
縱使他一向待我很好,我也沒想到,他會為了讓我不再左右為難,而不顧市井非議,求來這種天大的恩典。
沈宴之彎唇一笑,和煦如風。
他親了親我的眼睛:
「發什麼怔?
「姜窈,你是不是忘了,我說過,要讓你過最舒坦的日子。」
我開始準備遷居事宜。
只是,收拾沈宴之的書房時,出了個意外。
我竟發現了一處暗室。
沈宴之如今已是天子近臣,手中握著不知道多少秘密,有個暗室也很正常。
只是……
那暗室里放的,卻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絕密案卷,竟全都是……我的畫像。
從我年幼,到我豆蔻。
再到我及笄、成親。
其中不乏有些畫,場景過于香艷,看得我自己都臉紅。
我一頭霧水。
我知道沈宴之有一手好丹青。
成親之后便也罷了,可沈宴之他……為什麼連我小時候的樣子都有啊?
從紙張痕跡看,那些畫應該已經有些年頭了。
我臉頰發燙地走出暗室。
結果,正好撞上沈宴之的親信侍從。
他正滿頭懊喪地踱著步。
顯然,那暗室沈宴之從不讓人進,結果他一時沒看住,才被我誤打誤撞地進去了。
那侍從是從小陪著沈宴之的。
眼見怎麼也瞞不住了,侍從索性告訴我:
「夫人可還記得,十一年前,皇家宮宴,有敵國來使,他們羞辱我家公子年少病弱,連刀都提不起來,還罵我們公子,說他臉白得像個娘兒們?」
這……
我隱約有些印象。
可十一年前,實在過于久遠,我早已忘了細節。
侍從無奈道:
「是啊,您那時還小,忘了也正常,可我們公子卻記得。
「那年,他被嘲笑羞辱,想辯解,卻因之前生病,咳壞了嗓子,連話都說不出。
「是您不顧禮儀,沖了出來,小胳膊小腿又踢又踹,竟弄得那使臣下不來臺。
「您還說——
「生命有長短,今日自以為長命者,明日或許就會天遭橫禍。
「即便壽數有限,也可提筆丹書,博出一番天地。
「那些只會取笑別人痛處的家伙,又怎會知道,再過十年,沈家哥哥就不是一位生為人杰,死為鬼雄的好兒郎呢?」
我想起來了。
那時,別家的女兒都只學女課就好,偏我爹爹,要親自教我四書五經、春秋策論。
我年紀小,背不清,每每都聽得昏昏欲睡。
可有些東西,到底還是潛移默化地記在了心里。
所以才會在那時,忍不住沖了出去,與人辯論。
侍從繼續說:
「這些年,公子一直記著您的話,半句也不敢辜負。
「若不是您,公子恐怕早就死了。
「又怎會有今日世人稱頌、提筆丹書的少卿大人啊。」
我心若擂鼓。
恍惚間,那些被我遺失的記憶,一點一點被喚醒。
我記起了,在宮宴后,原本要喂給沈宴之的那顆糖。
也記起了,看到他突然發病吐血時,被嚇到大哭的自己。
原來……
之前沈宴之口中說的那個偷偷喜歡、沒來得及哄好的小姑娘——
竟然是我。
23
暮秋時節,我與沈宴之遷居新宅。
那時,我腹中已經有喜三個月了。
臨走的那日,沈秋白再一次腳步踉蹌地追了出來。
他又瘦了很多。
「對不起,窈窈,我本來不想打擾你的,可是……」
他眼睛通紅地望著我,聲音發澀。
我不愿糾纏,敷衍地笑了笑,就要走。
卻聽沈秋白又道:
「祝賀你與兄長遷居之喜,愿你們室染秋香,攜手百年……長嫂。」
最后那一聲稱謂,他喉頭哽咽。
這是沈秋白第一次愿意改口叫我。
我腳步一頓。
大概沈秋白也知道,這很可能是他與我最后一次見面了。
想到過去種種,我轉過身,看向他,笑了笑:
「人生本就難能圓滿。
「沈秋白,往事都作云煙散,你也不必再傷懷。」
他快死了。
我可不希望——
將來,待我與沈宴之攜手百年后,下了黃泉,再碰見沈秋白這麼一個堵路的。
所以,他若能看開,自是最好。
說完,我便沒再看他,而是回身,走向了我那愛吃醋的夫君。
只見,沈宴之正坐在馬車上,懶洋洋地撐著劍,就這麼等著我,看著我。
與我對上視線后,他彎唇笑了笑,朝我的方向伸開了手。
我把手遞給他:
「沈宴之,遷居累死了,我要去吃江東閣的小芋頭燒雞,還要喝魚頭豆腐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