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實際上,她身為郡主,早就習慣了仗勢欺人,手上沾過人命。
如今寧王倒了,趙嘉月身為他的女兒,也是墻倒眾人推。
她被褫奪了郡主封號,罰作賤籍。
我最后一次看到她,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。
她放不下身段,不肯給客人唱曲,被趕到了街頭。
結果卻與路過的沈秋白當眾拉扯起來。
她拽著沈秋白的衣袖,哭著求他:
「沈秋白你救救我!我是冤枉的,造反謀逆,毒害你的,是我的父王,不是我呀。我什麼都不知道,他做了壞事,跟我又有什麼關系呢?我喜歡你才是真心的啊!」
沈秋白卻冷漠地掙開了她求救的雙手:
「別碰我,被窈窈知道了,她會不高興。」
看吶,沈秋白。
原來你也知道,與別的女孩子糾纏不休,我會生氣,會掉眼淚的。
可你不知道的是——
如今的你,又怎麼配呢?
我早就不在乎了啊。
最后,被沈秋白丟下的趙嘉月蓬頭垢面,身無分文,淪落到要與狗爭食的地步。
我坐在茶樓上,遠遠望著這幕,驀然想起了從前那些年,趙嘉月被眾星捧月的風光日子。
時移世易,人心變遷。
而今,竟無一人肯來送她一個熱饅頭。
21
沈秋白病得越發嚴重了。
他見不到我,便派小廝給我送信。
他說他夢到了江南,夢到他給我買下了大大的宅院,為我種滿了花樹果樹,可是他找遍了整個夢境,都沒找到我。
他說他可能活不到弱冠,戴不上我送他的玉簪了。
他哀求我:
「窈窈,至少在我死之前,不要嫁給別人,好不好……」
小廝送信時,心疼自家公子,對著我直抹眼淚:
「姜姑娘,您是個好姑娘,千錯萬錯,是我們家二公子的錯。
「可他知錯了,也自食惡果了,你就可憐他一下,圓了他的心愿吧!
「他毒發頻繁,咯血不止,別說二十五歲,怕是連二十都撐不過去了,他只希望,至少在他合眼之前,你別嫁人行不行?
「要不然,二公子他會瘋的……」
我平靜地聽完,轉身面無表情地把信扔進了火盆。
婚期已定,媒妁已成。
我曾拼命地救過他,等過他,當初是他忙著與別的女人糾纏,不肯娶我。
如今,我早已過了及笄待嫁之年。
他是死是活,又與我何干?
沈秋白,你的字字泣血,在我這里,早已不值錢了。
不過就是一抔黑灰。
21
正月初十是個好日子,宜娶親納財,祈福求子。
雪落天晴,時來運轉。
我與沈宴之成了親。
太子和公主都親來賀宴,皇后娘娘差人賜禮,賞了我她當年陪嫁入宮的朱釵。
洞房時,沈宴之把下巴埋在我的頸窩里,低低地喚我:
「夫人……」
他音色繾綣,似蠱惑般,求了一聲又一聲。
我瞧他忍得可憐,便點頭應了他。
誰知他一點都不可憐。
一夜下來,可憐的人是我。
次日我便腰肢酸軟,走路全靠扶墻。
沈夫人看我們日子過得蜜里調油,很是欣慰。
只是看著看著,她又會不自覺地紅了眼,悲傷地感嘆:
「要是秋白也能好起來,再娶個媳婦……這日子該多好啊。」
每到這時,我便不說話了。
與沈宴之成親之后,唯一不方便的地方,就是沈家的主君主母尚在,小輩無法分家別住。
我一直盡量避著與沈秋白打照面。
只是同在沈府屋檐下,日子久了,難免會遇到。
沈府后院有一片桃林。
春暖三月,桃花盛開。
沈宴之為了養病,自小就未嘗過酒香滋味。
而今身子好了,他便說,想嘗我親手釀的酒。
于是,我帶著侍女和小金福一起去摘桃花。
才入桃林沒幾步,小金福便朝著一個方向,警惕地汪汪叫了起來。
我意識到不太妙,正準備扭頭往回走。
身后就傳來那人熟悉的聲音:
「窈窈……你也來看桃花嗎?」
他還是執拗地不肯叫我長嫂。
這時若再走,就顯得過于刻意了。
于是我駐足,大方地回頭,一笑:
「是啊,我夫君有些饞酒,讓我來摘花做酒。
「小叔也有這麼好的興致?」
幾個月沒見,沈秋白已經瘦得嚇人。
他站在桃花枝下,臉色蒼白,形銷骨立。
頭上還插了那支玉簪。
我忽然后悔了。
當初就該把簪子搶過來直接摔碎的。
現在他倒是用得舒服了,我卻有點膈應。
沈秋白垂眸看了眼我挎著的桃花籃子,眼神晦暗,苦澀一笑:
「我只是,一直見不到想見的人,就來看看她喜歡的花。」
我皮笑肉不笑:
「哦,那小叔繼續,我不打擾了,去別處看看。」
說完,到底還是拽著侍女,抱著小狗,腳下生風一般地走了。
好在,沈秋白似乎也認了命。
他并未再開口攔我,只是久久地站在原處,目送我離開。
當日的桃花酒到底沒能做成。
沈宴之回府后,一見我垂頭喪氣的臉,又瞥了眼我扔在旁邊,沒摘幾片花的木籃子,就猜到了緣由:
「碰見他了?」
他狀似不經心地問。
我如實點頭:
「嗯。」
他掌大理寺,每日見慣了形形色色的犯人,鑒謊的本事一流,我沒必要藏著掖著。
沈宴之難得有些遲疑,卻還是說出了口:
「太醫來給他看過,說他……不剩多少時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