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便溫言軟語,變著法子逗他開心。
他用匕首傷害自己,意圖自傷時——
更是我,不顧危險,親手奪下了他刺向自己脖頸的刀。
那次,他看著我滿手的鮮血,還有那深可見骨的傷口,終于后怕,冷靜下來。
他捧著我的手,心疼得紅了眼睛。
「我錯了,窈窈,我不該自傷,更不該傷到你。
「我只是難受得很……快撐不下去了。」
我一字一句告訴他:
「沈秋白,沈姜兩家聯姻之事,滿京皆知。
「我以后是要嫁你的。
「我不想做寡婦,所以,若你肯信我,我定會制出救你的解藥。」
他把頭埋在我的頸窩里,虛弱又可憐。
半晌,終于喉結滾動,應了我一聲:
「好。」
那是他唯一一次向我道歉。
代價,是自那之后,我的右手終生有疾,再也無法長久使力。
更留下了一道猙獰可怖、走到哪兒都被人嘲笑的疤。
后來,他漸漸被趙嘉月吸引。
趙嘉月生得貌美,卻驕矜傲慢,隨心所欲。
她從不顧及沈秋白的身體。
生氣了,她會打他鬧他,任由他淋雨生病,也不心軟。
高興了,她會帶他去街頭暢飲烈酒,去賭坊一擲千金。
她讓他學會品嘗人生,在驚險刺激里,感受自己心臟的震動。
為此,沈秋白好幾次昏死過去,差點丟了命。
我勸他惜命,別再胡鬧。
他卻說,是趙嘉月,讓他變得鮮活。
不像我,乏味無趣,只會每日對著藥爐,時刻都在提醒他的命不久矣。
他膩了我。
更忘了,該怎麼向我低頭。
眼下,他有些下不來臺,臉上帶了怒意。
他抬眸望向我,語氣譏誚:
「可窈窈根本不會生我的氣啊。
「她更舍不得讓我下跪的……對不對?」
6
聞言,我心頭刺痛,面上更覺難堪。
沈秋白,什麼時候,我的喜歡,竟成你欺負我的倚仗了?
見我沉默,他又嗤笑一聲,對沈宴之道:
「兄長可知,她的藥有毒,今日若不是大黃替我擋災,我便死了。」
我驀然抬眼,再次強調:
「那只是以毒攻毒之法。」
沈秋白神色厭倦:
「姜窈,你怎麼變得如此厚顏無恥了?
「大黃已死無對證,你硬要胡謅解藥有用,我也無話可說。
「隨你吧。」
包廂里一陣寂靜。
這時,冬風驟起,吹開了半扇窗戶。
沈宴之身子骨弱,本就披雪而來,風一起就開始咳嗽。
隨行的侍者立刻扶他坐下,關窗,奉上熱茶。
僵持至此。
其他人已經連大氣都不敢出。
只等著沈宴之發話。
我咽不下這口氣,便從荷包里掏出另一只藥瓶,朝沈宴之走過去:
「少卿大人,我還有一顆解藥。
「煩請找幾位名醫或太醫一起求證,還我清白公道。」
沈宴之不動聲色地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。
就當我以為他要斥責我別再胡鬧時,他忽然將手伸向了我的藥瓶。
骨節分明的手指打開了瓶塞,將藥丸取出。
當著眾人的面,他竟將那顆藥放進了自己的嘴里。
我呼吸一滯。
其他人也全都嚇得變了臉色。
「少卿大人!」
我愣愣地看著他,手指發顫。
沈宴之卻似笑非笑,晃了晃空空如也的藥瓶,聲音清朗:
「何須大夫,我不就是最好的人選嗎?」
……是了。
中毒的人,從來都不止沈秋白一個。
7
沈宴之比沈秋白中毒更深,余壽更短。
只因他很少在人前訴苦賣慘,又智多近妖,世人提起他來,才更多的是感懷惋惜,而非心疼。
眼看著沈宴之咽下藥丸,在場之人無不緊張。
生怕他下一刻便會死過去。
「少卿大人為何要……這麼幫我?」
一開口,我才發覺,自己聲音竟啞得厲害。
沈宴之靠在椅背上歪頭看我,眉眼里漾起了點點笑意:
「也沒什麼。
「一是信你。
「二是看不得……他們欺負你。」
我心頭一酸。
實在是太沒出息了。
被趙嘉月按著下跪的時候——
被沈秋白當眾糟蹋心意的時候——
我都忍著沒哭。
可聽了沈宴之的話,我卻沒能繃住委屈,掉下了淚來。
沈宴之一向從容。
乍見我哭了,他有些茫然,竟下意識地抬起手,用他那涼涼的指節,摩挲過了我的眼尾。
我目光錯愕,全身一僵。
這時,就聽后方傳來了沈秋白咬牙切齒的聲音:
「姜窈。
「到我這兒來。」
我沒理他。
沈秋白忽然就氣不順了,一怒之下摔了懷爐,還踢翻了桌子。
爐灰與瓜果茶水滾了一地。
他陰著臉過來,把我從沈宴之的身側拉走,往他自己的懷里拽。
可是,他的衣衫沾了趙嘉月的海棠脂粉味。
我聞著直犯惡心:
「放開我!」
偏他不許我推開,故意跟我較勁。
直到,他終于瞧見我臉上的淚光。
他一愣,語氣微微放緩,卻仍拿著架子:
「哭了?真是嬌氣。
「現在知道怕了?
「剛才讓你給月月道歉,你非嘴硬。
「別以為從前我護著你,你就能恃寵而驕。
「現在……」
我聽不下去,揚手甩了他一個耳光:
「沈秋白,男女授受不親!」
眾目睽睽之下,他與我如此拉扯,將我的閨譽置于何地?
偌大的望月樓包廂。
巴掌聲異常響亮。
人們都倒吸一口氣。
沈秋白摸了摸被我扇過的半張臉,眼神晦暗:
「……授受不親?」
他強壓著火氣:
「誰不知道姜沈兩家的聯姻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