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貴重之物并不多,一份庚帖,一筐菱角,幾匣書冊,再無其他。
書冊被丟進湍急河流時,我推開謝長陵撲了上去,我被河水嗆了好幾口,但我什麼也顧不上了。
我學過看賬,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,但我不明白為什麼謝韞留給我的書里會夾雜著賬冊。
……怎麼會是賬冊。
紙張被水洇濕,字跡也有些暈染開來,我捏著賬冊站在冰冷河流中快速翻著,心下卻一片冰涼。
那日謝韞從牧府帶出來的東西,便是這些賬冊。
賬冊不全,卻記載了荊州州牧在每年修堤治水的貪墨。
謝長陵也跳下水來,他拽住我的手腕,就連指尖都在抖。
他厲聲問:
「舒菱,為了這些破書,你連命都不要了嗎?」
我后知后覺地抬起頭,卻摸到了滿臉的淚水。
我看見了謝長陵緊抿的唇,還有眼底尚未消逝的悔恨和痛苦。
但我顧不上那麼多。
我渾身顫著,擋在所有人面前,喘著氣說:
「不許丟。」
18
荊州州牧沒能逃過。
天子震怒,下令徹查,那些賬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。
一連牽扯出了荊州的那場疫病。
原是荊州州牧勾結外黨,本想將疫病傳至京都借機奪權,奈何因荊州水患而提前敗露。
他們說沒有找到謝韞的尸首。
那日動靜很大,聽聞謝韞受了很重的傷,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里,也無人知曉他是死是活。
謝韞曾經的部下來給我送鑰匙。
他說那是謝韞留下的,曾親口囑托要交到我手里。
我打開庫房,塵灰厚重,嗆得我直咳嗽。
這便是謝韞的全部身家了,鋪子有專人打理,金銀珠寶他也不在乎。
那日荊州,謝韞在我離開前,將全部身家交托到我手上。
他說:「若你日后成婚,無以為賀。」
「唯余這些金銀俗物,還望阿菱不要嫌棄。」
我只是想著,雖然謝韞將這些留給了我,但我總有一日是該還回去的。
再不回來,我就真要帶著他的全部身家嫁給旁人了。
謝韞,你會不會生氣?
若你不愿,謝韞。
那就快些回來。
19
我去了荊州。
京都沒有什麼再值得我留戀的地方,我無官身,來去自然自由。
雨很大,臨行前謝長陵在護城河畔送我。
有謝父扶持,運送賑濟一行也還算順利,聽聞他晉升很快,頗有謝韞當年的勢頭。
他沉默了很久,最后說:
「非要離開嗎?」
我忽然想起那天,我從舒家灰頭土臉地翻墻出來,走投無路之下,有人替我掃去所有阻礙。
那個人問:「非得是謝長陵嗎?」
我笑了。
「嗯,一定要離開。」
我要去荊州。
短短幾月,卻遠比我此前數十載人生來得自在。
謝長陵從心口處拿出了那塊玉佩,是被他曾經丟掉的那一塊。
玉佩尚且完好,或許湖中淤泥太深,抑或幸運到不曾磕碰石子。
我聽見謝長陵啞聲說:
「玉佩,我找回來了。」
他說他與公主并無情愫。謝父要他接近皇室謀取仕途,公主亦有想嫁而不得嫁之人,他與公主都知對方只是逢場作戲。
我耐心地聽他說完,倏地開口:
「謝長陵,我們之間的問題,從來就不在旁人。」
謝長陵一怔。
我從他手中接過了那塊玉佩,玉佩觸感溫潤,它也曾被人很妥帖很用心地保管。
可惜時間太久,當一切都變成習慣,曾經捧在手中怕碎了的珍寶,便也不再珍貴。
我當著他的面,將玉佩丟進了護城河中。
這塊玉佩是我親自求來,一步一叩首,我至今還記得得知謝長陵危在旦夕時的惶恐。
所以如今也該由我親手丟掉。
謝長陵下意識伸手去奪,但終究慢了一步。
他眼睜睜看著玉佩砸進水中,濺起的漣漪淹沒在雨絲之下。
我歪著頭,看向謝長陵:
「你說得對。」
「你哥足夠應付我了。」
謝長陵脊背一僵。
他低聲說:
「……你都聽見了。」
我沒有否認。
我很認真地問他:
「謝長陵,我的喜歡,就讓你感到如此不堪嗎?」
所以你從沒想過上門提親,面對友人打趣時只說厭煩,人人都說舒家姑娘癡情,我的喜歡就讓你如此丟臉嗎?
他手指僵直,眼底驚愕又難過:
「不是的。」
「旁人總拿此事說笑,我的確……有些厭煩。」
「后來聽聞你身陷荊州,我便覺得從前那些面子根本不算什麼。」
「我不顧一切進宮面圣,只愿求得去往荊州尋你的機會。那日你說,你與謝韞并非毫無關系,你說你與他之間是有婚約,可只有我才知道與你曾有婚約的人明明是我。」
他痛苦又迷茫地看我。
「阿菱,那是我頭一回意識到自己做錯了。」
這個我曾經喜歡許多年的少年郎,即便遍體鱗傷我也從未想過要放棄,后來我死心了,放手了,如今他卻和我說,他做錯了。
可是謝長陵。
碎了就是碎了。
「你會痛嗎?」
謝長陵,年少不知情貴,你悔不悔?
眼看心中所愛嫁與他人。
你竟也會痛嗎?
手心被掐出了血,血珠融進臟污的泥水里,很快消失不見。
他的唇顫著,眉眼里的破碎和迷茫幾乎要將他吞沒。
謝長陵的聲音很啞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