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捏住了那枚菱角,笑著頷首向上游的百姓道謝,沾水的菱角晶瑩剔透,看上去可口極了。
他攤開手心,將菱角遞到我面前。
「接下來的事情會很危險。」
他看著我的眼睛,「我來做就好。」
我一聲不吭地接過,攥著菱角看向遠方天光。
疫病已除,水患解決,荊州的一切都在變好。
但我忽然很想問問謝韞。
「謝大人,是很喜歡菱角嗎?」
為什麼呢?
謝韞拒絕了百姓的瓜果,卻唯獨沒有拒絕菱角。
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。
我不愿多想,也不想自作多情。
不管是每日繞遠路接我,還是一日三次的湯藥親眼看我喝下才肯安心。
總是要問個清楚才好。
謝韞聲音一頓。
「不是喜歡菱角。」
我怔愣一瞬,垂下眼梢,就連指尖也有些尷尬地蜷起。
果然是我多想了。
但我聽見謝韞復又開口。
帶著笑意。
「是因為它的名字。」
「愛屋及烏,僅此而已。」
15
我不知道謝韞究竟做了什麼。
他要我別管水患投毒之事,要我獨善其身。
他卻在以身犯險。
那日之后,謝韞便向京中遞了折子。
天子喜怒不明,卻傳諭讓他回京。
但我們誰都沒能離開荊州。
荊州州牧封鎖了城門,率兵包圍了謝府。
我提著裙擺穿過回廊,推開謝韞屋門時,卻怔住了。
謝韞面不改色地拭去唇角的血,腰側傷口有些深,謝韞卻只抿了發白的唇色,抬手用寬大的袖袍擋住了傷口。
我掐著手心,迫使自己冷靜下來。
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:
「謝韞,你還好嗎?」
他狀若無事地抬起眼,說:
「無事。」
「我已傳信給謝長陵,他會護你周全,你不要害怕。
」
府外一陣喧囂,守門的幾個仆從已經快要抵擋不住了,謝韞的血流得又多又深,府中沒有大夫,我抖著手給他止血,卻怎麼也止不住。
我咬著牙跑回了前廳。
府門已經快要被撞開了,府中刀劍不多,我讓下人尋了火油,但也守不了多久。
我沉下一口氣,命下人打開府門。
荊州州牧見我打開府門,擺手揮退了以劍相對的官兵,笑說:
「舒姑娘,今日牧府遭賊,有人瞧見賊人往謝府來了。」
「還請舒姑娘讓我們進去捉拿賊人。」
我不肯。
誰都明白這只是滅口的托詞,一旦放人進府,謝韞被賊人意外刺殺的死訊恐怕明日便要傳回京都了。
州牧已經沒了耐心,厲聲道:
「舒姑娘與謝府并無瓜葛,插手謝府之事未免太過逾矩。來人,搜府——」
「不是沒有瓜葛。」
眼眶卻有點熱。
恰逢此時,街巷盡頭有馬聲奔襲而來。
是謝長陵。
他帶來的人馬遠不及荊州守備軍那樣多,卻也強硬地立在謝府外,分庭抗禮。
我一字一頓說:「我與謝韞,并非毫無關系。」
「我與他,有婚約在身。所以謝府之事,我可以做主。」
謝韞說過,那份庚帖,他收下了。
他只是還沒來得及娶我。
16
謝長陵攥緊了韁繩。
氣氛一時之間劍拔弩張,州牧笑問謝長陵,笑意卻不及眼底。
「閣下也是前來阻攔的?」
押運賑濟的兵馬在前些時日已經撤離荊州,余下的些許人手不過是謝長陵從謝府帶出的近衛,在荊州守備軍面前,很難全身而退。
謝長陵搖頭,赫然指向我。
「我只帶她走。」
州牧讓出一條路來,謝長陵走到我跟前,攥著我的手腕。
我回握住謝長陵的手:
「謝韞是你兄長。」
謝長陵眼底有難過一閃而逝,他切齒說:
「可我沒讓他乘人之危來搶我未過門的妻子。」
我的眼睛酸澀得有些疼,謝長陵,你分明從未想過要真的娶我,如今又在這惺惺作態做些什麼?
僵持之下,有人踏出府門。
染血的衣袍已經被換下,除卻面色有些蒼白,其余看不出什麼。
謝韞隔著兵馬遙遙看著我。
他說:「阿菱,回京都去吧。」
17
我坐在馬車上,謝長陵的聲音從車窗外飄進來:
「還有半月便可抵京。」
那日謝韞咳著,將我的庚帖歸還與我。
他說被叔母扣下的舒家家業已盡數拿回,他說他只是替謝長陵照拂我些許時日,一如菱角愛屋及烏,如今庚帖歸還,你我之間再無瓜葛。
所以你不必留下。
那時我是真的落下淚來。
我什麼也沒說,轉身坐上謝長陵的馬車。
其實我分辨得出哪些是謊言,一如那日謝韞所說那些,只是為了讓我離開。
但我知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
謝韞發現了州牧致使荊州遭難的罪證,所以州牧意欲殺人滅口。
我想要趕回京城。
我捂住迷茫的眼睛,擦掉淚水。
但或許根本來不及,無人能守住謝府,州牧的罪證一定會在京都來人之前便被消滅干凈。
屆時謝韞的死只能歸因于意外。
京都那樣大,他無父無母,覬覦他性命之人本就不在少數。
沒有人會替他申冤。
適逢夏季,雨水很多。河水漲高,沿岸的泥土濕滑不堪。
馬匹打滑,馬車上的行囊跌在泥里,拖慢行程,有人提議干脆將這些無用的東西留在原地。
謝長陵應允了。
謝韞留給我的東西便被隨意拋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