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晃了晃神,倒走的同時不小心踩到了石塊,險些摔倒。
謝韞握住了我的手腕。
我的心跳莫名快了一瞬。
我下意識收回手心,站在原地,看月色沉寂落入他的眉眼,沒忍住問他:
「你就不想問問我現在還怕嗎?」
謝韞耐心地問:
「那現在呢?」
我踮起腳尖,摘掉了落在他發間的碎葉,彎著眼睛,笑著搖頭。
「不怕了。」
面冷心熱之人,沒有什麼好害怕的。
11
城中水患得到控制。
封城已近一月,城中藥材已經見底,如若疫病因缺藥而再度肆虐,一切都將功虧一簣。
煮過的藥材煮了又煮,藥性淡了便也只能將就。
不知朝廷的賑濟何時才來。
我與謝韞之間卻在這種艱難的環境中,一日日默契起來。
他會在檐下等我,一日三次的防治湯藥他總是要親眼看我喝完,有時路過偶遇忙得不可開交時,一個照面一個眼神,便知對方所思所想。
有時他還會帶來一個清甜的菱角。
城門發出沉悶的轟隆聲,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,我聽見有人喜極而泣:「藥材來了!」
我松了一口氣。
我將菱角的最后一口咽下,馬蹄踐踏揚起塵土,一箱箱藥材被運進荊州。
我和醫官們向押送藥材的武官發放防疫的湯藥。
遠處一聲暴喝,有人撥開人群:
「滾開!」
聲音熟悉,我一怔,沒等我回過身去,那人已經從身后攥住我手腕。
我被謝長陵拉出人群,沒拿穩的藥碗砸落一地,手腕被攥得有些疼,我不適地皺了皺眉。
他拉著我就要往城門處走,指節抵住唇角,哨聲傾瀉而出,一匹紅鬃烈馬越過人群飛奔而來。
城門已閉,他捏著長劍,對守城的士兵斥道:「開城門。」
謝長陵翻身上馬,俯身朝我伸出手心。
我卻下意識往身后退了一步。
這一回我真真切切地看清了謝長陵眼底的怔松。
他渾身狼狽,眼下烏青不似作假,也不知究竟連夜趕了多少時日才到荊州。
我躲開他的手,迎著他眼底的那一點痛,說:「別傻了,謝長陵。」
我抿了抿唇。
「我們誰都走不了。」
12
荊州城只進不出。
沒有人能承擔疫病外泄的罪責,舒家承擔不起,謝家亦是。
所以我并不明白,為什麼謝長陵,會來到荊州。
謝父怎麼可能松口讓他來到這里。
謝長陵卻猝然閉眼,再睜眼時眼角有一點紅。
「舒菱,不要意氣用事。」
他的聲音輕而急促。
「若你出事了,我該怎麼和你父兄交代。」
我打斷他的話:
「不需要交代。」
我盯著他的眼睛,一字一頓說:
「明知疫病卻堅持要入荊州之人是我,你我不曾定親,我感激你看在年少之誼對我多加照拂。但若我在荊州出事,不需要你向我父兄交代。」
謝長陵不再說話了,他看了我片刻,低下聲音解釋說:
「我知你是因誤會我和公主才離京。但我與她——」
「阿菱。」
有人打斷了他的話,我知道是謝韞,尚在溫熱的湯藥被遞到我跟前,我聽見他說:
「先喝藥。」
我盯著那碗黑乎乎的湯藥,咽下時就連眼睛都沒眨一下。
苦澀從喉間蔓延開來,時間久了卻也只覺得不過如此。
一如我和謝長陵。
我面無表情地擦掉唇角的藥漬,在謝長陵滿是痛楚的目光中,說:
「我并不關心。
」
我并不關心你與公主的關系。
13
謝長陵在荊州留了下來。
一連過去兩月,荊州的疫病有所緩解。
謝長陵有時會圍在我身側。
熬藥時遞水,盛藥時遞碗,分藥時不愿讓我與病患接觸太近,擋在我身前親力親為。
疫病得到控制,城中百姓將精力投身于重建荊州,但我總覺得不對勁。
太過容易了。
數十年前南梁亦有疫病肆虐,當時死傷無數,波及數城。
雖然荊州的疫病發現得及時,可傳播卻并不廣。
死傷的幾乎只是疫區貧民巷的百姓,因疫病而傳播感染的卻在少數。
更何況荊州還有水患。
饒是再名貴的藥方,也達不到這種效果。
我提著食盒,站在河岸之上,耐心看著謝韞與百姓在河中筑堤。
直到謝韞注意到了我。
他轉身對身邊人說了句什麼,隨后逆著水流走到我跟前。
他站在湍急水流中自下而上仰看著我,發絲也沾濕了,眼睛抬起來的時候,眼角那顆小痣仿佛也生動起來。
我揚了揚手中的食盒,說:「謝大人,我給你送吃食。」
14
我把我的猜想告訴了謝韞。
我猜測荊州或許根本不是疫病,而是投毒。
未等我說完,謝韞已經制止了我。
一顆飴糖被塞進我唇齒間,沖淡了藥味的苦澀。
疫病雖除,但防止死灰復燃,城中人依舊需要每日服下防疫湯藥。
我聽見謝韞說:
「荊州地形環水,筑堤也是常有之事,但從未有人提過要挖渠引水。」
「筑堤時我檢查過歷年的材料,以次充好,所以荊州每年都難逃水患。」
我不免想起那晚我等在謝府門口,謝韞和我說,下放荊州是天子有意讓他暗中調查。
所以,謝韞調查的,便是此事嗎?
上游隨水漂下一枚菱角,百姓皆知謝韞不收瓜果,除了菱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