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從此橋歸橋,路歸路。
我不要,也不想再喜歡謝長陵了。
8
宮門不能繼續待下去了。
我不想再撞見出宮的謝長陵,也不想回家,最后沿著來時路,又回到了謝韞的府邸外。
貶斥的消息已經傳了出來,下放荊州,歸期未定。
這一路上我想過數種結果,若是陛下要謝韞償命,那我便以命相抵,若是他被訓斥貶謫,路途再艱險,我也以命相陪。
我有的東西并不多。
我失去了將我視若珍寶的爹娘,失去了曾經不惜涉險護我的少年郎。
正因為我擁有的向來不多,所以我才知道這些究竟是怎樣的彌足珍貴。
我不能再對不起對我好的人了。
夜深露重,我聽見很輕的馬蹄聲,我抬起埋在臂彎里的腦袋,卻依稀看見,遠處有人迎著月色,牽馬走在月下。
他牽著馬繩,一步步走得很慢,步子卻很穩。
他拾階而上,最后站在我面前。
謝韞什麼也沒問,他朝坐在地上的我伸出手心,替我攏好衣裳,在觸到我冰涼的指尖時,頓了一瞬,只說:
「夜里涼,下次可以直接進去。」
我原本是不想哭的。
可我到底是沒有忍住,我帶著哭腔,說:
「對不起。」
對不起,是我連累了你。
謝韞卻迎著月色抬起了我的下頜。
他的目光很靜,呼吸相聞,他垂下一點眸子,很認真地給我擦眼淚。
「此次下放荊州,是陛下有意讓我暗中調查貪污賑銀一案,舒家一事只是借口。」
「即便沒有舒家,也會有王家、李家。」
他一字一頓:
「你不要多想。」
9
我跟著謝韞一同前往荊州。
是我主動要去的,我和謝韞說,我想去荊州看看。
或許仍存愧疚,或許只是不想面對謝長陵了,抑或兩者都有。
但那已經不重要了。
荊州突發疫病。
起初天子只是想讓謝韞賑災救水,只是誰都沒有想到水淹了尸體,會誘發瘟疫。
謝韞當即就要送我回京。
荊州近在眼前,城墻之隔,百姓水深火海。
我打斷收拾行囊的小廝,第一次鼓著勇氣到謝韞面前:
「我要去荊州。」
沒有臨陣脫逃的道理。
我父兄迎面彎刀時不曾退縮,謝韞得知疫病也未曾猶豫。
我是女子。
但我并不覺得我與他們有什麼不同。
難道要我回京嫁人,與叔母爭斗個你死我活,才是對的嗎?
我看著謝韞的眼睛,很認真地說:
「倘若人人皆逃,疫病的風終有一日會吹向京都。」
「早死晚死的區別而已。還是說,你非趕我走不可?」
見謝韞垂著眸子不說話,我剛想開口,只見他攥了手心,說:「知道了。」
他朝我跟前走了一步,替我擋住了凜冽的風,把我推上馬車。
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。
「我沒有要趕你走。」
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。
后面那句話輕得隨風消逝。
「只是擔心你。」
10
我開始忙碌起來。
疫病因水患而起,即便發現得及時,城中卻依舊倒了不少百姓。
謝韞擬了圖紙挖道開渠。
他命人將疫者隔離,燒掉了死者的衣物,城中熏艾防治。
荊州城門緊閉,只進不出。
我在疫區跟著醫官學了幾日,便也學著熬煮湯藥,分發給染病的百姓。
一連忙了好些時日,若非謝韞要求每晚必須回府,說不定我會累得直接睡在這里。
所幸疫病發現得及時,治水治疫雙管齊下,疫病沒有再擴散開來。
我將湯藥遞給染病的稚童,她全家染病,現在只剩下她一個。
小孩哭得眼睛都腫了,明明手都虛軟地快要抬不起來了,卻還要緊緊攥著我的袖子,哭著說:
「姐姐,我想見爹娘……」
好不容易將藥喂下,身后傳來輕微動靜。
我轉過身去,卻見謝韞踩著月光,安靜地站在檐下。
是來接我回府的。
他將溫熱的湯藥遞到我跟前,又拿了艾條在我衣裳仔細燃熏。
就連城中人有時都勸說讓我離疫區遠些,但是謝韞沒有。
后來我問過謝韞,為什麼好像從來沒見他勸過我。
他說,既然已經下定決心,那他的勸說和阻攔除了增添為難,毫無意義。
與其讓我偷溜出府,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仔細防范。
回府的途中,我想了想,和謝韞說:
「其實你不必日日來接我的。」
謝韞言簡意賅:「順路而已。」
我知道的,其實并不順路。
謝韞又要治水,又要治疫,四處奔波游走,其實我能看出他眼中的疲憊,只是他從來不曾主動提過。
我快了他幾步,面對著他,背過身倒著走。
我看著他的眼睛,笑著開口:
「謝韞,你知道嗎?其實我最初是很害怕你的。」
謝韞神色未變,只是眼睫顫了一下。
「是嗎?」
我仰起頭,看向他身后的月亮,在這樣支離破碎的城池之中,月亮尚且圓滿。
「嗯。小時候你就時常冷著臉,那時候你與大家好像也不怎麼親近。」
「后來聽說你成了天子近臣,人人都說你冷血無情。你兇名在外,我每每見到你時,都會想起那些血腥傳聞,心里害怕得直打怵。」
謝韞沉默了。
得不到謝韞的回應,我的目光從月亮落到了他的眼睛。
直到這時,我才發現其實謝韞一直都在很認真地注視著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