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聽見有人從門扉處出來,公主言笑晏晏,謝長陵隨謝父跟在身側。
看見我時,謝長陵的目光頓住一瞬,最終還是移開了。
原來謝長陵的貴客就是公主。
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,我從未如此狼狽過,為了從舒家逃出來,我咬著牙爬到房檐,閉眼跳下來時心都在顫,就連手臂也被樹枝劃出血來。
在那一刻我是真的有點想哭了,明明我這樣狼狽,明明我這般著急,可是謝長陵卻連問都未曾問過一句。
馬車駛向宮中的方向,宮中前來護衛的侍從很多,我根本難以靠近。
身后發現我逃跑的家丁已經趕來,我看見府前高掛的燈籠倏地滅了,因為天已經亮了。
可是天光怎麼這樣刺眼啊。
我掐住了手心,強忍刺痛的眼淚,轉身就要再跑。
身后追趕的家丁卻被人截住,我的面前是一道頎長的身影。
烏色的袍角被風揚起,我怔眼望去,只聽那人輕聲問了一句:
「非得是謝長陵嗎?」
6
我沒想到我會在這里遇見謝韞。
謝韞是謝家旁支所出,卻是謝家少有出色的子弟。
說起來我與他的身世幾分相似,都是爹娘雙亡,寄人籬下。
我的眼淚掉下來,慌亂擦去了。
我和謝韞說:
「我不想回舒家。」
那里不是我的家。
謝長陵丟掉我的玉佩,和友人說,謝韞會應付我。
那謝韞。
你可以別把我丟在這里嗎?
謝韞垂眼看了我一會,聲音很輕:
「好。」
那些兇神惡煞的家丁就這樣被輕易拿下,我坐在謝韞的馬車里,渾身汗濕,就連手心也滿是后怕的汗意。
他早已另立府邸,這些年他晉升太快,天子近臣的名號讓人望而卻步。
但也有例外。
叔母登門拜訪,她是來拿人的。
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,笑說我為了不嫁人太過意氣用事,又說住在謝府到底是不成規矩。
謝韞垂眼聽完,輕抿一口茶水,熱氣蒸騰開來,霧氣模糊了他的眉眼。
他問:「可有庚帖?」
叔母聽出他松口的意思,笑著將庚帖奉上。
謝韞隨手翻了翻,將老叔公的庚帖置在燭火中點燃,火躥得很快,一下就燒干凈了。
見叔母急得要攔,他不緊不慢地說:
「既是死人,就沒有議親的必要了吧。」
很快,舒家的仆從匆匆趕來,附耳對叔母說了幾句。
老叔公死在了小妾榻上。
叔母打翻了茶盞,呼吸凌亂地沖上來,卻被府中侍從拖著往外走。
謝韞掀起一點眼皮,將我的庚帖收入袖中。
「這份庚帖,我就收下了。」
笑意淺淡,態度卻強硬得不容抗拒。
茶水的熱氣散去。
這時我才發現,他的眼角,有一顆微不可見的小痣。
7
這件事情到底還是驚動了圣上。
聽聞百官彈劾,狀告謝韞目中無人,草芥人命。
官員御史們在宮中跪了數個時辰,只求嚴懲謝韞。
我得到消息時,夜色已深。
我站在宮門外焦急地等待,此事是因我而起,我怕謝韞受傷,怕謝韞被貶,怕謝韞因此受到傷害。
但我沒有想到我會先等到謝長陵。
他護送公主的馬車,夜色籠罩之下,從街巷盡頭踏馬而來。
我第一次恨自己有這樣的好眼力。
公主趴在窗沿,笑意晏晏地朝他遞出了手心的菱角,謝長陵有些心不在焉,卻還是接過耐心地吃完了。
我忽然想起今日是公主的生辰,謝長陵陪同公主出游,一路相護。
那我呢?
在謝長陵心中,我算什麼?
那一瞬間我想起了很多。
謝長陵不喜歡吃菱角,他說菱角寒涼,所以那年生辰我偷溜出府在湖中摘下的菱角,他分毫未動。
一如今日,他明知我著急,明知我為難,卻依舊將我輕易放下了。
所以其實謝長陵并非不喜歡,只是人錯了。
錯在舒家阿菱,錯在是我。
從前的年少情誼早已淡卻,我寄人籬下,再不能嬌縱任性,不得不磨掉棱角,做溫順乖巧的舒家姑娘。
所以謝長陵遇見了更合他心意的女子。
我掐緊了手心,好像有什麼滾燙的東西落下來了。
我盯著手背的眼淚看了半晌,看得眼睛都酸了,最后垂下眼睛。
宮門就這樣大,狹路相逢,謝長陵還是注意到了我。
他對馬車里的公主似乎說了些什麼,翻身下馬朝我走過來。
他皺了皺眉,問:「你怎麼在這里?」
公主的馬車就停在宮門外等他,高懸的燈籠將他眉眼都照亮了,我看向他熟悉的眉眼,諸多話語都說不出口了,只問:
「謝長陵,我給你的玉佩呢?」
謝長陵一僵。
他抿住唇,目光幾分閃躲,說:
「在家中,今日忘帶了。」
我隨意點點頭。
我不想戳破他的謊言,其實一切早已有跡可循,只是我不愿認清,非要撞到南墻才肯罷休。
他軟下聲音:
「你先回家,我出宮后便去尋你。」
謝長陵轉身朝馬車走去,我望著他的背影,卻只覺得陌生。
我朝他背影說了一句:
「你放心,我不會再纏著你了。
」
在他不解的目光中,我笑著擦掉眼角洇出的淚。
我微笑著說:
「公主還在等你,快去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