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與辰鴻如同成親時一樣,站在正廳當中,兩兩相對。
只是,今非昔比,辰鴻眼中,再無當日喜色。
他痛心疾首地問:「他們說,你將鎮南王府都掏空了?是也不是?」
「是。」我干脆地承認。
辰鴻攥著手里的佛珠,顫聲問:「他們說,你以佛珠脅迫我父王,逼他回江南,趁機在途中鑿破了船,是也不是?」
地上跪著的人,是當日與鎮南王同船的侍衛,本該葬身南江,卻被人所救,成為棋子。
只為今日,圖窮匕見。
「是。」我也承認了。
「你殺了我的父王……」
辰鴻眼中終于迸發出了恨意,他厲聲喊道:「你殺了我父王!」
「是你父王先殺了我父兄,與我明家軍的數萬兒郎。」我沉聲反擊。
「不可能,」辰鴻下意識道:「父王慈愛,對我,對闔府親眷,無一不寬容。」
「你是他的獨子,名動天下的佛子,這府里親眷與他血脈相關,他對你們寬容,便能對旁的人也寬容嗎?倘若如此,這些你作何解釋!」
我從袖中抽出厚厚一疊書信密函,扔在他面前。
辰鴻撿起幾封,看了一眼后,渾身瞬間僵住。
他父親的筆跡、私印,沒人比他更清楚,上頭詳細記載了鎮南王是如何與敵國私通,又是如何將粗砂摻進軍糧,出賣我父兄、圍困明家軍,使他們饑寒交迫,死在雪中。
「這……這些……」辰鴻難以置信地看向我,眸光已然黯淡如灰。
「我曾經告訴過你,我有殺性,我信奉以怨報怨,以仇報仇,誰殺我至親,我便殺誰。」我神色兇戾。
辰鴻咬著牙:「你與父王有仇,盡管光明正大地來報仇,可你偏要以身為餌,利用我對你的心意,害死父王,手段下作!」
我看著辰鴻憤怒的樣子,嗤笑道:「你父王勾結外敵,害我父兄,卻反倒要求我光明正大?我不能利用仇人之子,不能以情愛布局,不能手段下作,還不能什麼?在我看來,這世間的謀劃心機,皆是一樣,從來都沒有對錯之分,只有能殺人的,和不能殺人的。你父王殺了我父兄將士,我便殺了他,我殺了他,你若恨我,將來也可以想辦法來殺我。」
辰鴻像是被這番話刺到了,他眼眸泛紅,滿眼淚色,卻倔強地不曾落下一滴。
看我時的目光,復雜極了。
他喃喃地問:「我便只是你報仇的工具,一刻……哪怕一刻,你可有過真情心動?」
回答他的聲音,冷冽而果決:
「從未。」
我永遠不會愛上仇人之子。
無論那人是誰,為我付出多少,對我如何癡情。
他或許是天下人眼中的佛子,但不是我的。
17
我與辰鴻的和離書,是與圣旨一道送來的。
太子登基為新帝,追究鎮南王過失,翻出了許多舊案,鎮南王府被抄家,親眷盡數下獄囚禁。
鎮南王辰鴻,當世佛子,恩典出家望月寺。
又封我為鎮北郡主,承襲明府基業,旨到之日,即刻北上,整飭明家軍,重筑北地防線。
我來時,帶了五船家當,卻都是蒙蔽世人的空箱子。
我走時, 只一人單騎,紅衣白馬。
我與新帝合謀,鎮南王府的金山,我拿一半, 充作軍資, 他拿一半,填飽國庫。
我的那些, 早已源源不斷,送往北地了, 這滔天財富,足夠重建明家軍。
正當我出了城門,準備揚鞭疾馳時, 背后響起了熟悉的聲音。
「棠妹妹走得匆忙,莫不是忘了什麼東西?」
我勒住韁繩,回頭看去。
潑墨的發,雪白的衣, 容貌昳麗, 顧盼生輝。
江南的桃花,似開在了這一人身上。
蕭聿走到馬旁, 抬頭看向我:「帶走我吧。」
我難得愣住了:「你,說什麼?」
「鎮南王府雖富,景國公府卻也不相上下,你嫁我,我的聘禮便是整個國公府。」
看著他如三月春曉般的眉眼,我倏地低下身,捏著他的下頷, 肆意勾唇:「我這一生, 只娶贅婿, 不嫁外男。」
「那, 你便娶我, 我的嫁妝依舊是半數的江南之富。」蕭聿正正看我,滿眼落英繽紛。
我松開手, 素來寡淡的神色, 此刻也有些了波折:「……何必呢?」
情愛于我而言, 他于我而言,永遠不是第一位。
「來不及了, 那日初見時,便已經來不及,」蕭聿笑著說:「一見夕棠誤終身, 況且,我已是你的人了。」
我沒有說話,只坐直身體, 揮下馬鞭。
「棠妹妹!」蕭聿的喊聲在身后響起, 一股子的撕心裂肺。
我疾馳一瞬后, 驀地掉頭。
返回時,一把抓住他的肩膀,將他整個人拽上了馬。
「你的嫁妝, 我收了。」
……
……
江南無所有,聊贈一枝春。
北地風雪重,海棠依舊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