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明夕棠……棠妹妹……我只問你一句,在你心中,可有我一點,哪怕一點?」
我手中動作頓了一下,良久后,抬眸看向蕭聿:「有。」
「但是。」
在他眸光亮起的同時,我緩聲說道:「情愛從來不是最要緊的事,莫說與家國天下、血海深仇相比,便是與功業未來、自身利益比,也是不值一提的。」
情愛是點綴。
有,便是錦上添花,無,也絕不強求。
「你與辰鴻,我選辰鴻。」
「與他成婚,我能得到的,更多。」
蕭聿的鳳目急顫,氣急攻心,驀地,歪頭吐出一口血來。
「……是我錯付了……棠妹妹你好,你好……你好狠的心!」
13
我到底還是坐上了鎮南王府的花轎,進了鎮南王府的大門。
跨馬鞍時,我抬頭看了眼大門匾額上的大紅花球。
今日大喜,這紅緞,當真喜慶極了……
一路被攙扶到了正廳,與辰鴻一人一端,扯著花球。
「一拜天地!」
細密的鳳冠珠簾下,我望著廳外萬里碧空,江南溫柔的四月天,那是戍守北境苦寒之地的將士,永遠想象不到的明艷。
「二拜高堂。」
我看向空蕩蕩的兩把交椅,心中默念著,爹爹,兄長,我已走到了此處,走到了今日,你們再等等,很快,很快……
「夫妻對拜!」
我看向眼前仙靈芙蕖般溫潤的辰鴻,可惜了,任你再如何圣潔無辜,我也不會心慈手軟。
「禮——」
「世子!」
禮成兩個字,只喊了一半,外間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人。
滿臉是淚,神色悲傷:「老王爺……歿了。」
14
鎮南王府的喜事變喪事。?
鎮南王死于歸家途中,乘坐的船只遭遇風浪,一船人皆命隕江中。
「父王嘴硬心軟,口中不允婚事,卻還是匆匆趕了回來……」
辰鴻自責悲戚,傷心至極。
我與他三拜皆畢,已成夫妻。
辰鴻歉意地對我說:「我需得守孝三年,圓房之事,怕不能夠。」
「王爺剛剛過身,你又禮佛多年,持戒守孝是理所應當。」
我聲音溫柔,滿是寬慰,換來辰鴻欣慰摟抱。
「有你真好。」他似嘆似笑。
鎮南王與當今皇帝一母同胞,得天子愛重,將最富饒的江南給了他做封地。
皇帝龍體向來孱弱,多年前便將他召回帝京,委以重任,甚至將太子也交給他管教輔佐,真真的權勢滔天,位同副君。
自然的,鎮南王府上下繁盛,沾親帶故跟著一塊享福。
如今他驟然崩世,唯一獨子辰鴻,便襲爵做了鎮南王,我這個世子妃,也一躍成為鎮南王妃。
辰鴻不懂俗務,我便主動為他分憂,執掌起了王府中饋。
在辰鴻面前,我溫柔小意,嬌媚如昔。
在王府里,我雷厲風行,頗為狠辣。
很快,便有人受不住,去找了辰鴻告狀。
辰鴻卻拉著我的手,昭告眾人:「夕棠秉性,我最清楚,你們莫要欺她是新婦,她是我的王妃,鎮南王府的半個主人。」
有辰鴻作擋箭牌,我行事越發凌厲。
王府的賬冊,大庫的鑰匙,哪一樣都要我來經手。
江南的兩座金山,鎮南王府這座,很快便能搬空了……
15
每月初一十五,辰鴻雷打不動地去望月寺禮佛。
今次月圓,我提了要跟他同去。
辰鴻對我言聽計從,自是滿口答應。
他守著孝期,又在廟里,便與我分睡在東西兩處院落中。
我以肅靜為由,將王府一眾仆役打發遠了,轉頭,朝著竹影綽綽之處,行了個禮。
「許久不見,太子殿下可好?」
四下無人,穿著華服的年輕男子從竹林后走了出來。
太子看向我,意味不明道:「本宮還好,只是父皇不大好,皇叔之死,對他打擊過甚,今夜見過你后,本宮便要即刻回帝京去了。」
陛下與鎮南王那樣的情誼,鎮南王一死,陛下便如同真斷了手足一般。
太子回轉帝京,是要繼位的。
我緩聲道:「還剩最后一枚棋子,殿下走前,可以落下了。」
「你確定要如此?那枚棋子落下,你與辰鴻,便再無可能……」太子說這話時,稍稍有些遲疑。
我锃锃目色,看向太子:「難道太子覺得,我與一個殺兄害父,覆滅數萬明家軍的仇人之子,該有什麼可能嗎?」
我問完,又忍不住再問:「『區區血海深仇,哪比得過情愛溫柔』——這世間,有這樣的人嗎?」
我祖父是開國功勛,麾下明家軍,世代戍守北境,酷寒脅身,巋然不動。
鎮南王在帝京一手遮天,因父親正直,愿做孤臣,不愿與他結黨,更不想為他所用,他便勾結外敵,讓父兄與數萬明家軍,覆滅在了風雪之中,然后他順理成章接手北地。
北境風霜蓋不住冤魂熱血。
我來江南,只為復仇!
太子輕微一嘆:「有一件事,本宮不想瞞你。你可知,自你與他成婚后,他便在這望月寺中,為你父兄設立靈位,請寺中僧人每日為他們念經超度,又親手寫萬字經文,焚燒在靈位前,月月如此,從不間斷。他是不知皇叔行徑的,單單是為你,才會如此,本宮敬重你,不愿你抱憾。」
「如此,你還要落子?」太子抬眸看向我。
「落。」
我平靜而冷漠,眼中不起一絲波瀾。
16
老皇帝終究沒能撐過去,在鎮南王崩世后不久,便也跟著去了。
他駕崩的消息出來那日,鎮南王府又一次掛滿縞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