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是,是……」婆子抖著聲說:「太,太太為姑娘尋了……尋了江淮縣令家的庶子……」
「哦?」我尾音微揚,唇角輕彎。
3
秦夫人一改往日刻薄,滿臉堆笑,慈眉善目。
「今日請你來,是為商議你的婚事。」她開口說。
「這事兒,原該是姑太太來為你張羅,可姑太太既去了,長嫂如母,我責無旁貸。」
「江淮知縣家有個哥兒,名叫岑寅,容貌品性極好,與你是良配。」
「岑知縣聘禮三千兩,我做主,再陪嫁你兩千兩,前前后后五千兩,送你風光出嫁。」
「至于你帶來的那些……」
「那些原就是姑太太的嫁妝,景國公府的東西,便留在景國公府。」
「日后你若要錢用了,只管與我說,景國公府與我,定不會虧待你的。」
秦夫人這番話,一句賽過一句。
我是費了些力氣忍耐的,可實在忍不住了,便笑了出來:
「我出身北地明府,祖父是先帝所封七國柱之一,父親是陛下欽定的一品公爵,母親是江南蕭家長房嫡女。我這樣的出身,皇子王孫也配得,你卻說我與知縣的庶子是良配?」
不等秦夫人說話。
我轉著拇指上射箭用的白玉扳指,意味深長地勾唇:
「江南富庶,景國公府更是出了名的金磚銀瓦,我母親的嫁妝雖多,但舅舅從未提過一句。想來,要我將那嫁妝留下來的,是太太您吧?」
「姑娘這話是怎麼說的……」秦夫人神色有些慌張。
「太太很急著用錢嗎?很急著有人去嫁縣令庶子嗎?我聽說,太太娘家的侄子,前些日子害死了人……」
秦家那紈绔害死的,是告老致仕來江南隱居的帝師的孫女。
帝師家的小小姐去廟里進香,被那紈绔瞧上了,回府途中便被搶了去,事后,小小姐不堪屈辱,自縊而死。
秦家日漸敗落,無奈之下,求到了秦夫人頭上。
秦夫人以為將我嫁給了縣令的庶子,再拿足銀兩打點關節,便能救她侄子的命。
「明夕棠!」
秦夫人勃然大怒:「你休得胡言亂語!」
「太太是景國公府的太太,而我,從來都不是景國公府的人。太太既與我相看兩相厭,便不要來惹我,更不要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來。我自有我的道理,時候到了,我也自有我的去處。」
我點到即止。
景國公府,并不是我此來的目的。
秦夫人并未察覺到我話中深意,依舊是氣惱憤怒的模樣。
蕭聿走進來時,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面。
秦夫人臉色發白,我云淡風輕。
本以為蕭聿會指責發難,可他只是微微一笑。
「母親平日里不喜出門,我總怕她煩悶,可自從棠妹妹進府后,母親比往常添了許多的精神氣。」
蕭聿色如桃花的一雙鳳眸里盡是感激:「倒是要多謝棠妹妹了。」
「聿兒!」秦夫人滿臉錯愕。
我同樣是感到奇怪,蕭聿如此人物,竟是個睜眼瞎?添的到底是精神氣,還是滿肚子火氣,他瞧不出來?
蕭聿不緊不慢地問:「難道不是這樣?難道,是母親與棠妹妹起了齟齬?倘若真有爭執,不妨與我說說?我來評個對錯。」
秦夫人臉色霎時僵住。
自從蕭聿執掌景國公府后,立下了許多規矩。
其中一條,是不許倚仗身份、恃強凌弱,因此,秦夫人即便是國公夫人,也不敢直接出面,強要保她侄子。
秦夫人雖說是蕭聿的生母,此刻也氣短囁嚅道:「我與夕棠自是……投緣……不曾有過哪門子的爭執齟齬。
」
「那便好。」蕭聿別有深意地彎唇輕笑。
他三兩句話,將事情揭過,不偏秦夫人,反倒來幫我。
他極有可能知道,秦夫人故意為難我。
頭一次,我仔細去打量這位絕色容顏的大表哥。
這人,怕是不簡單。
4
我自北地來江南,攜了那大箱小箱,引來無數矚目,目的只有一個。
——鎮南王府。
入了夜。
我避開后院的巡夜婆子,躍出公國府高墻,直奔望月寺去。
鎮南王世子辰鴻是胎里素,生有一顆慈悲心,號稱當世佛子,每月初一十五,皆在寺中禮佛。
王府親衛于我而言,皆是擺設,我輕而易舉便闖入了后院廂房。
「誰?」
昏黃燈燭,盤膝坐在蒲團上的年輕男子睜開了眼。
他一雙眼透如琉璃,明澈無垢。
我身著薄如蟬翼的絲裙,半張臉遮在紅紗后,夜風吹過,身姿曼妙,若隱若現,好似狐媚精怪,偏發髻上還簪著佛門的蓮瓣珠釵。
放肆又克制、妖嬈又圣潔。
「奴有困惑,深夜到訪,望祈救贖。」
我聲線本是清冷明亮,刻意壓低,便顯出了旖旎之氣來。
從未被世俗染指過的佛子,如水晶雕出的七竅玲瓏,哪里見過這番陣仗。
捏著佛珠的手指略微頓了一下,轉而,便垂眸道:
「深夜不便,男女有別,姑娘若有困惑,不妨等到明日……」
「奴等不了了。」
我幽幽怨怨地朝著他走了過去,緩緩坐在他身邊,半個身子靠向他。
特意熏染過的合歡花香充盈開來,摻了暖香,勾魂攝魄。
辰鴻白玉似的耳垂眼漸微紅,趕在他要制止前,我在他耳邊吐氣如蘭:「奴,有殺性。」
他驀地一怔。
「有人惹了奴,奴便想殺了那人,佛子覺得如何?」
我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