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公公從來都是這當世第一的可憐人。
9
裴云川不太痛快,他不痛快便喜歡去折磨旁的人。
于是感情上受了挫、正喝著酒解悶的溫公子窗戶被砸了,連帶著還碎了幾樣金玉玩器。
溫旻也怒了,跌跌撞撞上前拽著裴云川的衣領便罵道:「你這樣的宦官,只知逐利偷生,不顧過往恩義,宋寄柔再這般縱你,你早晚會害死她!」
裴云川瞅著溫旻這般落魄模樣卻也新鮮,雖說他不大看得上溫旻,但人家模樣、學問都還算出挑,是個金玉堆里的公子哥,真要比起來,總歸是溫旻強些。
裴云川在宮里待慣了,其實挺會看人,也知道面前的人雖說是皇帝派來的,但似乎對我也有幾分真心。
他這次倒也沒再同溫旻打起來,只是問:「那你呢?你會害死她麼?」
「我怎能同你一樣?我敬她重她尚且來不及,不管她究竟是誰,又做了什麼事,我如何都會想辦法護住她一條命的。」
溫旻受了侮辱,只狠狠瞪著裴云川,恨不得將這不要臉面的東西給生吞活剝了去。
裴云川沒再同人去鬧,他前半輩子受了太多苦,若每日里總苦著臉,終歸太沒意思。
如今他拿自己同溫旻去比較,總歸輸得徹底,但終歸有一樣是能贏過他的。
到了這時候,裴云川挑釁般地笑出聲來,也不忘了同人接著顯擺:「看來,你還是比不過我。」
畢竟是個奴才,在我前,氣勢弱得很,有些話從來不敢吱上一聲,在溫旻面前,卻總試圖在自己千萬個不是中將人給比過去。
溫旻顯然沒料到裴云川來了這麼一句,他不解,不解以后更多的是羞惱與憤怒。
然而今兒個裴云川沒有跟他吵架的意思,只是向四周看了看,見沒有人,竟湊近溫旻,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。
溫旻本來喝成一團漿糊的腦子驀地清醒過來,他皺眉不解地看著裴云川,而裴云川依舊笑得一臉欠揍,不等溫旻說話,便拍了拍他的肩膀,轉身離去。
成婚那日,整個侯府掛滿了紅綢燈籠,亦在院中堆了不少的金玉器,權作聘禮嫁妝,而裴云川亦是當真頂著紅色蓋頭被侍女給攙出來的。
我知道,自己若不依著裴云川,這定然是個如何都不肯罷休的主兒。
禮堂上新娘一身紅裙,容色明艷,而那新郎一身喜服,面目隱在紅色蓋頭下,在喜娘的攙扶下,正打算拜堂。
我極為自然地從喜娘手里將人給牽過,卻在新郎走近時驀地僵住臉色。
新郎面容被遮住,映著一身紅色,只露出一截干凈白皙的下頜。
「所有人全都給我出去!」我忽然出聲。
喜樂聲霎時間停了,旁的人在聽得我的話后,行了禮便匆忙退了出去,最后一個人還不忘將門給帶上。
喜堂里剩下的便只有兩個人。
我驀然將面前之人的蓋頭給扯了下來,那新郎哪是裴云川啊,竟是那溫旻溫公子。
溫旻哪怕被發現,也全然沒有半分心虛,他只是看著我道:「他說他沒辦法同你拜堂,便求我來替他的。」
「他求你,你就答應麼?」我冷聲道。
「宋寄柔,你可知他這些年究竟做了什麼?他是前朝的奴才,是宦官霍決手下的走狗。
「霍決當年禍亂朝綱,逼死舊主,捧白湛登上帝位,致使天下大亂,尸骨成山,血流成海,他跟著霍決后面做了不少的惡事。
「他本該在皇城被破那日同霍決那些閹黨一起被處死的,你怎麼就不想想,他為何能好端端地活到現在,又為何正巧出現在你眼皮子底下?」
溫旻全然不畏懼我的質問,嗤笑一聲,竟是將這些誰都不欲點破的事實當著我的面說了出來。
「那又如何?」我驀地反問。
溫旻全然沒想過我的回答竟是這個,再看這滿堂的紅色,驀然覺得諷刺:「你分明不是這樣的人!
「舊年亂世,各路王侯為了你手上的軍器,對你各種施壓利誘,你不懼不驚,能面不改色地同他們對峙周旋,如今為何要為這麼個閹人盲心盲目,將你自己的聲名都踩在腳底下?」
我這人向來清醒,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,十幾年了,那些隱秘難忍的心思,隨著裴云川的出現,終于再次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。
溫旻這般世家嬌養的公子哥是永遠不會懂的。
本不想再多解釋些什麼,但我轉身走至門邊時卻還是偏頭道:
「溫公子,往后若遇著裴云川,你多讓著他點,莫要再惹他哭了,你旁的不必知道,只需知曉,他是我此生的底線,若沒有他,自然沒有我如今的一切。」
溫旻自覺我因為這麼一個閹人說出這些話,已然是瘋了,我離開得果斷,溫旻驀然在我身后拔高聲音提醒道:
「卻是平流無石處,時時聞說有沉淪!你對他從不設防,又怎知他對你生了怎樣的心思?」
路人大多因為不設防而在水流平緩無石處溺亡。
我聽得這句話,倒沒想別的,只是覺得,若裴云川當真來害我,取我這條命,他盡管拿去便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