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直至溫旻揮袖憤然離去,裴云川這才欲從我懷里掙出來,而我卻低頭含笑瞧著他:「那麼大個人了,怎生跟個孩子較勁,知不知羞?」
我以為他吃了醋。
然而他是不會吃醋的,他自覺沒有這樣的資格,他只是單純在溫旻處受了委屈。
聽得我這般調侃他,也不避諱地拽了我的袖子擦著眼淚:「阿柔,你以后離他遠點,他不是什麼好人。」
「好。」我出聲應他。
待裴云川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,我已然捧起了他的臉湊近了看他:「讓我看看方才哪里傷著了。」
我笑意愈深,在裴云川怔愣無措之時,忽然便湊近吻了吻他的眼睛。
方才斥責溫旻時的冷漠已全然消失了,再開口時分明是命令的話語,語調偏又纏綿帶柔。
我說:「裴云川,你別總是哭,之前在宮里時,命不由主,你哭我只能心疼,可如今你從那宮墻里出來了,在我身邊待著,我護著你,你若再哭,那便是我無能了。」
裴云川其實并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去定義我們的關系。
那麼多年相依相偎,我們之間早就跨過了主仆的界限。
我卻還覺得不夠,我極力去撕扯我們之間相隔的那層名為「人倫」的薄紗,不在乎皇權束縛在他身上的枷鎖。
我不需要親緣之情,我要跨過那條我自己都不知深淺的鴻溝,去愛他這麼一個殘缺之人。
然而裴云川只會退縮,他本就是亂世下茍且偷生的螻蟻,不配這般熾熱的愛意。
裴云川在那一刻近乎被我的言語給灼傷,他畏懼我對他的好,便也將我方才的話忘至腦后,淚珠子又順著眼尾落了下來:
「阿柔,這世上沒人將我當人看的,你就將我當個奴才吧,只要在想起我的時候,給一些你作為主子的憐憫和施舍就好。」
我如今位至君候,從來都是我去施恩施威斷旁人生死禍福,可我偏生對他無可奈何。
「裴云川,你現在讓我把你當個奴才,那當年你對我的好,難道僅僅是一個奴才對主子的愚忠麼?」我低聲質問他。
裴云川抹了把眼睛,這才道:「自然是的。」
「你在說謊,」我沒有任何遲疑地開了口,在裴云川愕然之下卻不欲再深言,只瞥了眼天色,倏忽道,「快下雨了,早些回屋吧。」
6
何謙的尸體從那冷宮的深井里被撈出來以后,已然泡得臃腫發白。
畢竟死的是冷宮里的總管,皇帝便也派了那秉筆太監薛道然前去徹查。
殺了何謙的人正是我,我趁夜在何謙落單時自他身后捂住他的嘴,用隨手撿的樹枝捅進了他的喉嚨。
樹枝尾端早已經被我磨尖了,我在腦中設想了千萬遍,殺人的時候比我想得還要干脆。
為了防止血流得過多,樹枝未曾被我拔出,就這麼插在何謙的喉嚨里,而后我便將人給拖進了井里。
我回去時身上有血,裴云川還以為我是哪受了傷,問我我也不說,待他仔細查看了一番,也不過在我手上尋到兩處擦傷,上了藥還兀自心疼老半天。
虧得裴云川是個傻的,也就只有被我蒙鼓里的份兒。
可我當時還太年輕,人雖狠絕,卻未曾思慮周到。
這冷宮里隨處抓個宮人問一下,也大多知道裴云川同何謙的那些陰私事兒。
因而薛道然查到裴云川也是理所當然的。
更甭說從他屋子里還翻出了一個穿著內侍服的我來。
薛道然舊年是罪臣之子,讀過些書,學問其實甚好,只不過后來因為獲罪入宮漸漸被消磨了骨氣,一輩子便只能屈從于命運了。
他這般的人總歸比裴云川這麼個沒讀過什麼書的蠢才要聰明上不少,在宮里待了大半輩子,早就成了人精。
他瞧我同當年已死的宋婕妤有幾分相像,到底知道了些什麼。
可他卻未曾立即將人給押回去。
反倒同裴云川去要我的宮籍,見他跪在地上支吾著說不出話來,薛道然也心中明了,自覺這奴才明明一副窩囊模樣,膽子偏生比天還大。
他未曾點明我的身份,反倒是給了裴云川一個機會:「這孩子將來指不定是個禍端,我如今給你個機會,找個機會殺了她。
「我將罪盡數推于她身上,順便在這宮里給你遞上一截梯子,若差事辦得好,你照樣可以往上爬。」
裴云川手上沒犯過人命,雖會耍些小心眼,也全然不會去害人,他聽得這番話先是驚得整個人匍匐在地上,顫巍巍發著抖,說出的話卻是極干脆:
「奴沒什麼見識,在冷宮里待慣了,身邊就跟了這麼個孩子做伴,奴沒辦法殺她,薛秉筆且饒了她,奴往后做牛做馬都會報答薛秉筆,萬不敢再去求旁的了。」
我當時在窗外站著,將一切都聽了進去。
裴云川當奴才時總是在做選擇,我其實做不了能給他庇佑的參天樹,他有無數次的機會能棄我于不顧。
可他卻硬是拽著我這棵隨時能歪的幼苗,旁的人伸出橄欖枝他一概裝傻、裝眼瞎,是個地道的蠢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