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回,我終于賭對了。蠻夷們剛跑出沒多久,遠方的山坡上驟然響起了陣陣喊殺聲,氣壯山河。灼灼烈陽下,數不清的民兵身著布衣,踏著草鞋,如潮水般涌來!
蠻夷將領慌忙勒馬,舉著刀大聲嚷嚷著迎戰,然而他的手下們還沒來得及彎弓搭箭,民兵們擲出木制的長矛將他們射落馬背,鋤頭、斧頭毫不客氣地一通招呼!
這群人連布甲都沒有,卻根本不怕死,前赴后繼地用血肉之軀迎著刀刃與馬蹄廝殺。
沒多時,蠻夷們就落了下風。蠻夷將領不敢置信地舉著長刀轉了半圈,狠狠一揮馬鞭,吼著手下撤退。
民兵們窮追不舍,仗著對地形的熟稔抄近路圍追堵截。眼看著就要縮成包圍圈,蠻夷將領慌忙把我提了起來,吼道:「這是耿慶的女人!再靠近,我就殺了她!」
那群民兵明顯地怔愣了一瞬,不慎留了個口子把他放了出去。我心急如焚,趴在馬背上奮力地喊:
「殺賊!殺賊!!」
蠻夷將領勃然大怒,用力擊打著我的后背,試圖讓我閉嘴。我的嗓子啞得不成調,仍拼了命地喊:「殺啊,殺!殺!!」
這時,我的發髻被顛散了,發簪順著耳廓滑落。我眼疾手快地接住發簪,猛地扎入了馬的肚子。這馬雖然包著戰甲,但終歸有縫隙,劇痛之下抬起前蹄原地打轉。
蠻夷將領與我一并被甩下馬背。塵土四濺,我啃了一嘴的草,拼了命地爬動起來。馬蹄紛亂,箭矢滿地,我的雙腿沒有知覺,前方一片虛影,像是一腳跨入了陰曹地府。
可我還想活。
蠻夷將領氣急敗壞,餓狼般地抓住了我的頭發,刀刃的寒光照在我的眼上,令我不由自主地瞇了瞇眼,模模糊糊地看見遠處跑來一道熟悉的身影,掄圓胳膊擲出一塊碩大的石頭,不偏不倚正中蠻夷將領的眼睛!
長刀貼著我的腦袋落在地上,一位位民兵飛身而來,將那蠻夷將領壓得動彈不得。我頭拱地又蛄蛹了一陣,終于落入了阿姐的懷抱。
「二丫,二丫!」她號啕大哭著,眼淚打濕了我的側臉。我枕著她的肩膀,心臟悠悠地歸了位,走馬燈般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些往事。
夏日,村莊,小河,我和阿姐在田埂間追逐,聽著一聲聲梆子響,去村口迎推著小車回來的娘親。
我笨手笨腳,踩著青苔險些落了水,阿姐一把將我撈入懷中,與我滾落泥坑,一頭一臉的泥巴,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。
阿姐啊,這一次,你又從刀光劍影里拾回了我。
我阿姐果真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女子。
24
我睡了一個長覺,長到好心的民兵們合伙給我置辦了口棺材。
阿姐守著我不讓埋,一遍遍給我擦手擦臉,往嘴里灌藥湯,絮絮叨叨地說著話。
「二丫,你沒了,姐也活不了。咱們就白費了這麼大勁兒挺到現在。
「二丫,胤親王確實挺厲害的,跟咱將軍有一拼,打得蠻夷退出阜州了。」
我半夢半醒,依稀能聽見她說話,卻怎麼都醒不過來,嗓子眼里憋著一口氣呼不出來咽不下去。
直到聽見她冷不丁說了句:
「二丫,你要是走了,娘親的豆腐就失傳了,姐做不出那個味兒……」
我當即把這口氣給提了回來。
我清醒過來后發現自己正躺在兵營里,給我診脈的一老郎中與我瞅了個對眼,頓時夸張地一縮脖子:
「嚯,詐尸了嘿!」
阿姐抱著我的腦袋瓜子又哭又笑。我的四肢沒有知覺,全身上下就剩一對眼珠子能動彈,努力地噘起嘴親了親她。
我從她和老郎中口中得知,胤親王正乘勝追擊攆著蠻夷的尾巴咬。他集結了二十幾萬的民兵,靠著布衣草鞋愣是從喝酒吃肉的蠻夷手里搶回了七八座城池。
而我跟阿姐住在兵營也是胤親王安排的。作為大將軍的「家眷」,他怕敵人再拿我們當人質。
此外,南邊的皇帝終于坐不住了。他原先是想借機除掉胤親王,結果沒想到胤親王這麼能打。為了屁股下的龍椅,皇帝爺終于捏著鼻子派兵支援了,企圖挽回民心。
我心情大好,跟「嗷嗷」待哺的雛鳥似的張大了嘴,然后被阿姐的滿滿一勺子米糊噎得翻了白眼。
阿姐任勞任怨地再一次「奶大」了我,伺候我一日三餐,為我擦拭身體。
所有人都以為我癱了,在我面前心照不宣地不敢提跑、跳等字眼。
可我沒有。
娘親把我生得很結實。我跟塊面團似的,摔摔打打后只是稍微變了點形,稍一靜置,就快樂地發大了一圈,變得更加堅韌。
我躺過了一整個冬天,在初春之際,如蹣跚學步的嬰孩般搖搖晃晃地踏出了兵營。
阿姐喜極而泣,大聲感激娘親和將軍顯靈,見老郎中路過,又沖他「砰砰」磕響頭。
我則抬起頭看向明晃晃的日頭,正巧瞧見一行大雁掠過白云,恍若隔世。
25
這一仗打了三年,我跟阿姐也在兵營里待了三年,幫忙做些雜活,跟著轉移來轉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