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子一向很乖,他離開院子時應是考慮過別讓壞人進了家門,才選擇爬墻。可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離了家呢?
我強定心神,跟阿姐分開去找。
我怕冬子是看我遲遲未歸出城找我了,往城西跑去。站在街頭左顧右盼了一番,突然瞥見一人一晃而過。
我三步并作兩步抓住他,發覺是之前跟冬子一起要飯的一個小乞丐。
我急聲問:「你看見冬子了沒?」
他眼神躲閃,緊緊捂著懷里的東西:「我,我沒看見!」
我隱隱覺得他在撒謊,一把搶過他掌心里的東西,竟是一塊巴掌大小血淋淋的肉,分明是新割下的!
這種時候哪來的肉?!
我暴怒地掐住小乞丐的脖子吼道:「冬子呢!我弟弟呢!」
他被掐得直翻白眼,艱難地抬起手指了指肉鋪方向。
我的腦袋轟地炸開,一把推倒小叫花子,拔腿跑向肉鋪,拼命砸起門來:「開門!開門!」
里面傳出了咕嘟嘟的開水聲,我焦急地撞擊著木門,見于事無補又搬來雜物墊在腳下,試圖翻進院子。
豈料我剛爬上院墻,就被一雙壯碩的手臂給抓了下去。我驚慌地掙扎著,卻被高高舉起又狠狠摔下,落在地上三魂七魄都被震得移了位,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。
18
院中充斥著血腥味,三步外是一口大銅鍋,柴火燒得正旺,里面的沸水冒出騰騰的白氣。院墻邊上掛著兩塊「肉」,有胳膊有腿,分明是人的尸體!
那屠夫嘀咕著:「太瘦了,不好吃,不好吃……」拿了根木棍沖著我的腦袋砸了下來!
我撐地一滾,木棍落在地上頓時斷作兩截。
喉嚨里的血腥味咳不上來也咽不下去,我努力站了起來,看著步步緊逼的屠夫,慌張地尋找著稱手的物件。
然而就在這時,我突然瞥見屋里地上有一雙小手,冬子正面朝下趴在地上,一動不動,身下是一攤血跡。
我頓感氣血上涌,在屠夫撲向我的一剎那,向下一躲,一腦袋撞在了他的小腹上,銀簪狠狠刺入了他的大腿!
屠夫吃痛大吼,一拳砸在我的后頸上,把我打得眼冒金星。我咬牙忍著,一鼓作氣頂翻了他!
他的身后就是那口大鍋。屠夫壯碩的身軀砸翻了鍋,開水劈頭蓋臉地澆了他一身!
慘叫聲驚天動地,我拔出銀簪,照著屠夫的脖頸用力地插了進去。
血液噴了我一臉,他垂死反抗地伸出雙手扼住我的脖頸。我在窒息中一遍遍不停插著,直至插爛了他的脖子。
他終于瞪著眼睛倒下,臉被燙得慘不忍睹,嘴里仍在嘟囔:「吃……吃……」抽搐了幾下,徹底沒了氣。
我站了起來,踉蹌地走向屋子,被門檻絆倒在地,撲在了冬子面前。
「冬子……」我艱難地爬向他,摩挲著他的面頰,「冬子,姐來了,姐來了……」
我將他抱了起來,他半睜著眼,微張著嘴,肚子上全是血。我撩起他的衣服一看,他的肚腩上少了一大塊肉,血不斷往外翻著,像是要吐出里面的內臟。
我無措地一遍遍摸著他的小臉,他好像還有呼吸,只是渾身涼得嚇人。我抱著他跑出院子,在空蕩蕩的大街上一邊跑,一邊哭喊著:
「救命啊!救命啊!我弟弟要死了,救命啊!!」
遠處的阿姐聽見了我的哭聲,跌跌撞撞地跑來,看著我倆皆如從血池子里撈出來般,慌到摔了好幾回才手腳并用地抱住我們。
這時冬子忽然醒了過來,雙眼呆滯地看了看我,又看向同樣哭成了淚人的阿姐,夢囈般喃喃著:
「姐……好餓……好疼啊……」
阿姐從我懷里接過冬子,抱著他往藥鋪跑,語無倫次地說:「冬子,姐救你,姐能救你……」
我一瘸一拐地在后頭跟著,就聽冬子小聲說著:「小三子說……他找到了……吃的……要分我……」
他的腦袋在阿姐的臂彎里隨著顛簸一顫一顫,視線投向了身后的我:「二姐……對不起……我不乖……」
藥鋪到了,可是緊閉著門。我使勁砸著藥鋪門,然而里面靜靜悄悄,空無一人。
阿姐抱著冬子脫力地坐在臺階上,吻他的額頭,捂他冰冷的小手。
血液順著他的衣衫滴滴答答地落了一路,他像是被砸碎的瓷娃娃,雙眼一點點失去了光澤,末了嘴里斷斷續續地喊著:
「姐啊……姐……
「娘……」
19
冬子死了,死時不滿十歲。
阿姐抱著他的尸體在院里坐了許久,天亮時,一頭青絲白了一半。
最終,我倆在院里挖了個小土坑,把冬子埋了,立了塊木牌。我們忘了問他姓什麼,便寫了「李冬子之墓」。
葬了冬子后,我跟阿姐提著刀去找騙他出門的小三子,繞城找了許久,最后在一座破院里無意中發現一群叫花子圍著一口鍋煮東西吃。
而鍋里躺著的,是頭身分離的小三子。
他們如惡鬼般爭相分食著人肉,臉上是麻木的饜足。我拉著阿姐僵硬地離去,聽著身后那令人作嘔的咀嚼聲,嗅著彌漫了半條街的肉味,忽然分不清腳下是人間還是地獄。
轉而我又覺得,這里確實是人間。
因為地獄有九殿閻羅主持公道,可人間沒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