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昔日之芳草兮,今直為此蕭艾也。
章樾之低垂著眉眼,撕開塵封的回憶:「雖然我沒站隊,但太后當時站在先皇的一邊,是他最好的謀士,這也是后來為什麼先皇非要娶太后的原因之一。」
「此后數年我常常在想,自己錯在哪里。直到前些日子我才想明白——」
「有些時候,置身事外就是一種錯。」
「我當初誰也沒幫,就負了他們所有人。」
謝引流放途中,只有章樾之一個人相送。
故劍斷。
古道悲涼。
一腔熱血散。
經年不堪回首。
那也是章樾之見到謝引的最后一面,風光不再,穿著粗布衣衫,苦苦一笑,牽著馬離開中京。
謝引死后沒多久,徐明貞秘密誕下一子,得名枳安。
在章樾之的掩護下出了中京,一路往北到徐家駐軍之地,十幾年來未曾入京。
再然后就是謝尋稱帝,馮愿安入宮為妃,完顏茂德投奔北戎……
萬幸的是,先皇勤勉,宵衣旰食,百姓不知道宮墻里面的是是非非,也不在意誰當了皇帝,皇帝娶了哪個妃子。
他們只關心的是米面什麼價格,飯桌上吃的什麼吃食。
只要皇帝能讓他們吃飽飯,過上好日子,就是一個好皇帝。
至于皇帝其他的事情, 管他干什麼?
而那個時候也正是我入章府為奴的時候。
我絲毫不知道大門外面發生了什麼, 那個時候的我想的也許是怎麼多吃一口肉, 多睡一會。
只是現在從章樾之口中知道那個時候發生的大事, 不評價是非對錯, 卻也覺得事情一件接著一件,未曾停息, 而那些被人有意掩埋的事情,也會不經意間露出來。
我不禁一陣唏噓。
世事本無常, 功過亦難斷。
世間事非世間事,世間人非世間人。
我問章樾之:「后悔嗎?」
如果當年登基的人是謝引, 事情會不會不一樣?
「沒什麼好后悔的, 萬事往前看。」我簡單處理了一下章樾之的傷口, 因為下手沒個輕重, 他倒吸一口冷氣,半開玩笑的說:「看不上我了,想要謀殺親夫?」
「現在不說我是般般好了?」
我沒想到章樾之情緒轉變這麼快,剛談完如此沉重的話題,現在還有心思開玩笑。
只不過他的情緒突然落了下來,很是悲切,之前那個時時自信的章樾之有些自卑的低下頭,聲音中少了很多底氣,像散去內力的風:「其實我一直不想告訴你這些的,我本不是什麼好人。」
我抓起章樾之的手, 沾取茶水在桌案上寫了一個「人」字。
「章樾之, 「人」字是你教我的第一個字,但它看起來簡單, 卻還有一撇一捺,就像我們每一個都有做「撇」做「捺」的時候, 撇捺本是同源,一向之差則千差萬別。有的時候我們本想選捺, 但陰差陽錯捺成了撇, 這個時候想的不應該是自責懊惱,而是盡己所能彌補, 再添上那個捺, 這樣不就是一個完整的人了嗎?」
說著,我在剛剛寫好的那一個撇上又添了一捺:「這一撇一捺因為先后不同,必定一個陰的快, 一個陰的慢,但這又有什麼呢?無傷大雅罷了。」
「就像你之前告訴我的,不怕犯錯, 而怕不做。」
「世間少完人,豈能皆圣賢?孰能無過否,笑談風云論。」
章樾之眼中閃出光芒, 欣喜, 贊賞。
松開我的手, 拱手道:「如初先生,受學生一拜。
」
「一字之解,豁然開朗。」
我沒有推脫點頭應下來, 驕傲的挺起胸脯,把手搭在章樾之的手上,作勢說道:
「那還不趕緊送本先生回家。」
雖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,但如何解決眼下的難題還是沒有思路。
章樾之在書房里面絞盡腦汁的時候,我就在屏風后面翻著書。
韓和扣門道:「大人,完顏茂德攜拜帖來訪,說是要見徐將軍,人已經在大門外了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
章樾之起身理了理衣擺,像是要出門迎客。
我找了個借口溜了,把這件事告訴徐明貞。
千川閣。
徐明貞正躺在貴妃椅上,在樹下乘涼。
見我來了,遣散了身旁的人,向我招手:「你怎麼來了?」
「又進宮了?」
「沒有。」
徐明貞肉眼可見的落寞。
我知道她是想要打探徐小公子的消息,徐小公子在宮中為質,知道了一切后,我總覺得對不住她。
但如今最應該知道的是徐明貞的態度,而不是把她拘與內院之中。
母子分離,有滅人倫。
我第一句話就說:「徐將軍,北戎使臣完顏茂德入城了,現在就在門外。」
聽到完顏茂德的名字,徐明貞沒好氣的說道:「他來干什麼?」
「想要見你。」
徐明貞甩出「不見」兩個字。
見她就要起身回房,我把斟酌已久的話吐了出來:「上次我去明江樓聽到完顏茂德和圣上私下密談,是完顏茂德立主此次和談,條件就是為當初謝引太子和被牽連的忠骨翻案。」
「還有,讓該有的人回到該有的位置。」
聽到這句話,徐明貞又啐了一口:「誰稀罕!」
只不過等徐明貞反應過來之后,立刻警惕的看著我:「你把這些告訴我干什麼?」
我并沒有直接說,而是告訴了徐明貞我和我娘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