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只是你也知道,嫣兒自小嬌生慣養長大,受不了與別人共享,你能體諒的吧?」
我的目光從那排銀錠掃過,握緊了娘的手:「姝兒知道分寸。」
嫡母的笑意加深,讓婢女將托盤給我。
「母親知道你是個聽話的乖孩子,我給你,還有你娘安排了新身份,你們可以去其他好地方定居,只是這京城……別再回來了。」
我接過兩個新的文契,上面寫著兩個陌生的名字。
嫡母吹了吹熱茶,垂眸時斂了笑意:「你知道我信佛,但你爹不信,若是我沒有處理好你們的事,那你下次見到的就是你爹了。」
那我下次見到的,就是閻王爺了。
無所謂她的威脅,能跟娘去別處生活已經是我期盼中最好的場景。
心狠手辣如蘇庭,他親手殺女也不無可能,斬草除根才是他的手段,唯有嫡母能拴住他一二。
蘇庭殺人,他妻子救人,真是一組古怪的搭配。
「蘇夫人放心,我無意京城繁華,只想跟娘安度余生,沒有旁的念頭。」
她很滿意我的聽話,遣人送我跟娘離開。
我壓下心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,跟娘乘上南下的船。
被河風一吹,我的心就輕快了,笑意浮上臉頰。
海闊憑魚躍,天高任鳥飛。
凌衍教的這句詩,我現在理解了。
凌家蘇家那堆亂糟糟的事跟我不再有關系。
就當我是憑空消失,蘇家那邊總會找到合適的理由。
大概率再給我扣幾頂帽子,跟姘頭私奔什麼的。
以訛傳訛,他們很拿手。
至于凌衍……
春風得意,佳人在懷,想來沒工夫顧及粗俗的糟糠妻。
11
江南氣候舒適,民風淳樸,吳儂軟語罵人都動聽。
我把當初的嫁妝都換成銀票,在一個鎮子上給娘開了間繡坊。
她的繡法與這里的大不相同,生意極好。
當地富商望族都會上門預定繡品。
我們暫居的小院逐漸變成宅院,請了護衛丫鬟。
再不用親自操勞。
粗糙的手在每日的滋養中變得白嫩,我前些年累壞的腰背也得到調養,不會動不動酸疼。
娘閑下來就喜歡盯著我看,抬手撫摸我的臉:「我家姝兒長得也好看,之前是受苦了才干癟得像小猴子一樣。」
我看著銅鏡里的自己,氣色很好白里透紅。
以前的人站在我跟前不一定能認得出我。
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,從沒有去打聽過往的人如今過得如何。
江南養人,這里的男子也出眾水靈,我娘意欲為我招一個上門婿。
我沒意見,整日樂顛顛地跟娘看男子畫像。
瞧中了哪個面貌,再私下相處相處。
可惜大多數人眼里的精明算計都不加以掩飾,明晃晃地告訴我,他在算計我們娘倆的家產。
左看右看,沒有一個稱心。
我娘嘆了口氣:「有點本事的誰想當上門婿啊,來給我們遞畫像的可不都是牙口不好的嗎?」
我嫌棄地拿出一幅畫像,給娘看:「那這四十歲的牙口也太不行了點吧。」
我娘也嫌棄,把那幅畫像團吧團吧扔遠了。
只是一個晃眼的工夫,我隱約在畫像里看見了一個眼熟的人。
面容清秀,神態乖順。
我盯的時間有些長,我娘過來看:「這個啊,爹娘死得早,家里哥嫂苛待,性情倒是不錯,就是小了點,才十六。」
我娘不太贊同。
我指著這張畫像:「就他了,我見一見。」
來人比畫像上還要顯小一些。
身材單薄,身量不高,面頰瘦削,大大的眼睛里帶著些微的怯懦與討好。
這麼一看又不像了。
只是眼型有些相像,凌衍無論何時都不會露出這種神情。
我給他推了盤糕點:「多吃點,你太瘦了。」
不知不覺,語氣中帶上了點慈愛。
娘說得不錯,太小了點。
原本有些好奇,想見見長得像凌衍的人,現在只覺得自己見到了一個小可憐。
他吃相也秀氣,眼中分明藏著對食物的渴望,卻因我在面前而強忍著。
我撐著臉頰看著他,他的身體越發僵直。
我的閑適跟他的緊張形成鮮明的反差。
我移開視線,看向樓下的說書人。
這半年以來,有一折子戲十分受歡迎。
家道中落的讀書人榜上有名,發妻卻不知所終,他在朝中處處受掣肘,暗中的尋找都一無所獲。
幾乎每日都在新出章回,說書人拉足了懸念——狀元夫人今日找到了嗎?
12
我聽得挺起勁,總覺著跟我和凌衍的情況有些相似。
書里的狀元郎癡情,書外的狀元郎也癡情。
就是癡情的對象不一樣。
我嘆了口氣。
對面吃糕點的少年動作一頓,默默把東西放了下來:「我吃飽了。」
他應該是誤會了。
我對他笑了笑:「沒事,還有好多呢。」
他抿唇,搖了搖頭,把他面前的糕點往前推了推。
盤子滑出噪響,他的袖口被蹭得向上了一截,露出小臂的淤青。
我蹙了蹙眉。
早死的爹娘,兇惡的兄嫂,破碎的他。
「夏生。」
他看向我,神色局促。
我應該沒有記錯名字。
「繡坊還缺伙計,包伙食跟住宿,月錢還不錯,你愿意來做嗎?」
若是我直言不合適,他回家肯定會因我沒看上他受折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