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聽出他話中深意,我卻不打算如之前那般,又哄又親,含糊過去。
我低眸,正色地對他說:
「薛氏之后,立于天地間,鋤強扶弱,護佑蒼生,故而,父親為我取名為佑。」
「薛國公府雖敗落了,但我仍以家訓自省。」
「能力大,便襄助明君,鏟除邪佞。」
「能力小,便追光而行,和光同塵。」
「但無論如何,我絕不與世間之惡,同流合污。」
「哪怕是我?」容鈺輕聲問。
「哪怕是你。」我沉聲回答。
跳下練功用的木樁,我走到容鈺面前。
迎光而立,瞳眸明澈,笑著對他說:「可你不是容戾呀,你是容鈺,是我的竹馬情緣,我的結發夫君,夫妻同心,永不為敵,對嗎?」
容鈺定定看著我,眼中目色復雜多變。
像是掙扎,像是無奈,像是斬不斷理還亂的千頭萬緒。
容鈺猛地拉了我一把,將我整個人抱在懷里。
「佑佑,」他閉上眼,「那誓言,再說一遍,好嗎?」
此刻院子里沒有旁人,我便大大方方地表起了白:
「我薛佑對天發誓,終此一生,唯愛容鈺,相守相護,不離不棄,若有違背,武功盡失!」
「再說一遍。」容鈺說。
「我薛佑對天發誓,終此一生,唯愛容鈺……」
「再說一遍。」
「我薛佑對天發誓……」
一連說了許多遍,我再笨也明白,容鈺很不安。
于是,在那文縐縐的誓言后,我補了句掏心窩子的大白話。
「容鈺,只要你別做壞事,我這輩子啊,下輩子啊,生生世世,永生永世,都是你的——你也是我的!」
容鈺深吸了一口氣,再緩緩散出后,釋然一嘆:
「罷了……我認了。」
12
容鈺說他認了,我不知道是認了什麼。
但接下來許多天里,我顧不上別的,凈忙著安慰他了——正月里他也沒剪發啊,為何開始死舅舅?
起初,是遠在江南的虞王告喪。
這倒還好,虞王只比皇帝小一歲,算不得年輕,病逝屬正常。
可隨著虞王的死,容氏皇族便像是被下了咒術一般!
直系皇親,接二連三地咽了氣。
皇帝的三個弟弟,就連上京城中,向來威風八面的昭王也崩世了。
親王死完了,開始死世子。
「容鈺,你快別傷心了,這,這都是命啊!」我苦口婆心,怕他難過。
容鈺抬起臉,神態可憐:「我原就是私生,親人不多,如今,更無人愛我。」
「我愛我愛,我最愛你了。」我勸著哄著,連親帶抱。
原本呼聲最高的容戾,終于也一命嗚呼,死得不怎麼光彩,說是馬上風……
能繼位的人莫名死得沒剩幾個,皇儲之爭的狂風暴雨醞釀了半天,最后只落下三滴半。
「報應!」我毫不同情,覺得便宜他了。
「佑佑,」小姐將一盤子果仁兒推給我,欲言又止半晌后,深深看向我,「辛苦你了。」
13
我覺得自己有時看不懂容鈺。
死了如此多的親人,說他不傷心吧,他整天歪在我身上,長吁短嘆,可憐柔弱。
可說他傷心吧……
我扶了扶酸疼的后腰,他白日里越傷心,晚上越下狠力氣。
「皇族凋零,我再不名正言順,也是姓容,不得不擔負起開枝散葉的重擔。」容鈺有自己的說辭。
我不是不愿意,但武考在即,怕此時有喜,耽誤了前程。
「放心,」容鈺意味深長地低笑,「必不會誤你的前程。」
是啊,不會誤,因為前程……它長了腿,自己跑遠了!
就在容鈺說完這話的第二日,陛下病重,科舉延期。
「連陛下都病重了……」
我終于感覺到了心慌:「容鈺,你覺得怎麼樣,有沒有哪里不舒服?你同我說,千萬別瞞著!」
「看來,還是得早些生子,」容鈺云淡風輕,「容氏又要少一個……不,或許,是兩個人。」
我:「……」又有舅舅要死了,最大的舅舅要死了,他怎麼還在想生孩子呢?!
容鈺求子,幾近癲狂。
他行,但我不行,我受不住。
容鈺也并非整日都想這個,一月里,有兩天,他是清心寡欲的。
初一,十五。
「這兩日,不是喜日。」容鈺說。
我覺得奇怪,初一十五不是喜日,難道是喪日?
但或許,還真是……
宮中來人的那天,正在十五月夜。
容鈺像是早知道會有人來,內侍領著一眾侍衛進門時,容鈺握著我的手,已恭候多時了。
「公子,」內侍聲音尖細陰柔,「陛下有旨,宣您入宮。」
「走吧。」容鈺與我一同邁腿。
「公子!」內侍攔住他,皮笑肉不笑道,「陛下旨宣了您一人……」
容鈺也不說話,只淡淡著看向內侍。
他是頂頂好的容貌,微笑時,似百花妍開,冷漠時,如冰天雪地。
內侍肩膀陡然一顫,立刻彎腰讓開了路。
上車后,容鈺笑著說:「你以為,你剛剛會說不與我一起去了。」
「那怎麼可能,」我皺眉道,「陛下病重,你身份特殊,此時入宮,吉兇難測,我必得跟著你才行。」
「想保護我?」容鈺揚眉。
我搖搖頭,說:「皇宮大內,任我武功再好,真有危險只怕也難,我跟著你,便是同你一起赴險,即便救不了你,能死在一處,也算夫妻圓滿。」
容鈺微微怔了一下,而后,躺下身來,枕在我腿上,笑著看向我:
「我從不后悔任何事,如今,更覺得那日做出的決定,是對的。」
我奇怪他做了什麼決定。
容鈺避而不談,對我說,一會無論見到什麼人,都不用緊張,該說什麼就說什麼,不用藏著掖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