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些年,我與那位景小姐,互通書信。
得知她常年纏綿病榻,便將京都趣聞寫給她看,再由斜香舫轉寄。
三年前,她說自己的病癥有了轉機,只是治病的過程會很殘忍,三成的把握,若有變故,這會是我們最后一次通信。
我與景小姐神交已久。
得知這個噩耗,茶飯不思,哭得眼睛都腫了,還送去了自己的一方繡帕,以作留念。
后來連著數月,景小姐沒有音信,直到那年乞巧節,我收到了斜香舫轉送來的一方絲絹以及書信。
景小姐只留了筆鋒遒勁漂亮的一行字。
【病已愈,勿念。】
我一直以為這絲帕上的蘭草,乃「景小姐」親手所繡。
長公主看我臉色青白交加,撲哧笑出聲:「本宮的兄長說了,讓你想想,要怎麼報答他?」
我壓下心中的憤恨,笑著問長公主:「公主是何時得知此事的?」
「本宮也是嶸山書院中,逐意樓見到你時,才只曉得你身上那蘭草絲帕,是謝玨從本宮這兒取走的,本宮豈會認不出?」
長公主咬牙切齒,「那是本宮親手所繡,原本是要送給駙馬的。」
從公主府離開時,暮色已深。
蘭惠告訴我:「盧柄一家人趁夜色倉促離京,馮千巧被人拉去亂葬崗了。」
盧尚書偷雞不成蝕把米,陛下問責,他私心里將罪過都歸咎在馮千巧身上。
太后責罰過后, 她被送回盧府,府中孩子已成了死胎。
這幾日, 馮千巧在盧府遭受冷遇,輾轉難眠。
馮千巧心頭憤懣,當著盧柄的面出言挑釁主母, 可這一次, 深受其害的盧柄卻沒有像往日一般站在她這邊。
馮千巧被主母杖打泄憤,人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, 被盧柄命人拖去了亂葬崗。
23
亂葬崗雜草叢生。
滿目腐朽, 氣味難聞。
我還是從一眾尸體里瞧見了馮千巧。
她奄奄一息,血淋淋的手攀上我的裙擺。
時至今日,我也不得不感慨,她真是命大。
馮千巧形同猙獰鬼魅。
我沉聲道:「嶸山書院那日, 我問過你原因, 但如今我已經知曉了,我是來送你最后一程。」
前世今生,我的仇總要親手去報的。
她不知哪里來的氣力,仰頭沖我嘶吼:「左相大人何其清高, 卻是踩著我一家人的血肉上位,憑什麼你生來就能做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?
「得知了一切, 你竟然毫無憐憫,這就是京都的貴女!」
她神思恍惚, 忽而語無倫次道, 「你若肯放我一條生路……」
我打斷她的話:「絕無可能, 我為何要憐憫你?」
那些山匪在樅州燒殺搶掠、無惡不作, 死傷不計其數,不該以命相償嗎?
上輩子,左相府一百八十一口人, 一夜死在鍘刀之下。
她卻要我憐憫她?
我俯身告訴她:「可惜了,當年的林氏與匪首的孩子, 早已在奔波中死在襁褓之中, 你又是哪位,尋的哪門子仇?」
她臉色蒼白,「不可能,她是我娘。」
我面無表情地從袖中取出匕首, 匕尖利落地插入她的臟腑。
天幕大雨滂沱, 滌蕩了亂葬崗的一切罪惡。
「誰知道呢,你去地下問她吧。」
馮千巧瞪大眼珠, 逐漸沒了氣息。
良久,我深吸了一口氣,緩緩閉眼, 「我曾發過誓, 若有來世,一定要親手報此仇。今日之行,此生無憾。」
我回頭, 身后有一人撐著傘, 駐足良久。
謝玨撐著傘。
我隔著雨幕看他。
恍惚中,我驚覺。
眼前這人,是那位多病多災的「景小姐」。
也是曾經傳聞里驚才絕艷的已逝皇長子。
心倏然一抖。
謝玨緩緩向我走來, 低頭為我拭去掌心的血跡。
「你可以做盡你想做之事,倘若你愿意,我永遠都在你身后。」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