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王爺在一旁瞧著,最終制止了我。
「長姐特意囑咐本王,要留他一條狗命,如此讓他死去,太輕松了。」
一語點醒了我。
手里的發簪咣當一聲落地。
三王爺給謝連凱配了醫術精湛的太醫。
下令讓他日日承受酷刑,但卻始終無法死去。
只是如此,未必能讓逝者安息,也難以泄我心頭之恨。
比起他的罪孽,這種折磨,仍是太輕、太輕了。
但能走到這里,已經拼盡了我的全部力氣。
蘇家沉冤得雪,為表歉意,蘇氏父子被追封,官升兩品。
可惜,最想看到這一幕的那個人,卻再也看不到了。
整個月影樓,被夷為平地。
烈火熊熊燃燒的那一刻,我看見阿姐對著我歡歡喜喜地笑:
「落落,等阿姐發達了,帶你吃遍天下最好吃的東西。」
我聽見阿題溫柔而又堅定的聲音:「我懂。」
她說她懂。
我那時不以為然。
我自然想不到,冼州饑荒時, 她還只是一個六歲的孩童。
她背負著蘇家的冤屈和滅門之仇,毅然決然地踏進了月影樓。
時至今日, 她到底受了多少苦楚和折磨,我不知道。
她從來不喊疼,可我給她沐浴清洗時, 卻背對著我掉眼淚。
眼淚一滴滴砸進浴桶里,蕩起一圈圈漣漪。
我只當是瞧不見。
我聽見樂娘子的低語,說那畫里頭, 有她的妹子。
她說自己這輩子蠅營狗茍, 貪生怕死。
可被抓走的那一刻, 她用盡力氣也要叫我走。
她明明是那麼嬌氣的一個人,哪怕被打到死, 也沒供出我的名字。
我還聽見蛐蛐兒一個勁地問我:「我阿姐呢,她什麼時候回來?」
崔大娘甚至依舊靠在門框邊,看見我就笑:「小翠會回來的,對吧?」
她們的聲音纏著我。
我卻緘默無聲。
我該怎麼回答?
我緘默無聲。
28
很久很久以后。
我給阿題,給樂娘子, 給崔大娘夫婦,立了一個衣冠冢。
就和我阿姐葬在一起。
每年,我都會和她們在一起說說話。
我跟阿姐說,我現在想吃什麼, 就吃什麼, 以后我會吃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。
我跟阿題說, 你看, 我答應你的,等我們報完仇以后, 就去讀書,然后開一個學堂。
我現在已經學了很多很多字了。
長公主殿下特許我開辦了一個女子學堂。
來我這里讀書的人很多很多。
我在這里待了很久,一直到雙腿發麻。
我年輕時去京城時傷了腿,但凡久坐或者久立, 這雙腿都疼得發麻。
天色漸漸暗下來了,一個軟軟糯糯的小女孩跑過來扶我。
「落姑姑,我放學啦,咱們回家。」
我笑著勾了勾她的鼻子。
「阿題在學堂有沒有好好上課呀。」
「當然啦, 阿題以后要考取功名,要金榜題名呢!」
我回家,最后再回頭看了一眼。
我沒告訴她們的是——
月影樓里的姑娘回家后,都把我當做救命恩人。
她們說,善惡有報, 蒼天有眼。
只要太陽還在, 罪惡就不會存活太久。
可真是如此嗎?
無權無勢的弱女子, 想要復仇,需要拼盡這條性命。
倘若沒有更大的權貴出手,我們仍是壓在深淵里的鴻毛。
無人在意, 任人羞辱,一輩子都翻不了身。
需要犧牲那麼多條人命,才走出一條血路。
我真的算成功嗎?
這世道,真的公平嗎?
長公主殿下和我說, 會有這麼一天。
那時候,河清海晏,男女平等。
會有這麼一天嗎?
應該會罷。
我還愿意相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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