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只要去了京城,擊響登聞鼓,公道自有論斷。
「阿姐,你瞧,我們還有機會的,對不對?」
她那雙烏黑清透的眼眸十分干凈,裝著滿滿的溫柔與堅定。
我突然憑空多了無數勇氣。
我握住她的手,想拉她起身:
「好!我們一起走!我們去京城告御狀!」
我用了用力,可阿題卻紋絲不動。
「阿姐……我走不了的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你是謝侯府里的人,我是月影樓里的人,賬本丟了,月影樓的每個人都不敢輕舉妄動。這時候我突然走了,豈不是自露馬腳?
「且不說謝連凱立時就能發現,就是守衛森嚴的城門,我也闖不出去。
「阿姐,你在冼州城待了十余年,我說到底也是個外鄉人,不像你那般對城內熟悉。
「我留在府中為你遮掩,你需得想辦法躲過城門守衛,如此方有機會成事。
「姐姐,那個人,必須是你,只能是你。」
23
寂寥的夜里,阿題的目光灼熱燙人。
亙古長夜里,總要有第一個前進的人。
總要有……無數為之流血犧牲的人。
我不再堅持讓阿題同我一起離開。
她說的已是最優解。
我能做的,就是快些出城,快些回來。
解救那些正在受苦的人,解救更多還在受苦的人。
「阿題,我去京城的這幾天,你一定要小心辦事。
「我給謝連凱下的藥,分量夠了,從今往后,他就是再想辱你,也是有心無力。
「你一定要小心,等我回來。」
阿題寬慰似地拍拍我的手。
「放心吧阿姐,京城路遠,珍重,我等你的好消息。」
我將手里的客人名冊、女子名冊以及簽字畫押的訴狀,還有最關鍵的賬本都帶上。
為了不惹人耳目,我只帶了一點碎銀子。
趁著夜色濃重,悄悄地出了府。
月色掩映下,我最后看了阿題一眼。
那時的我還不懂得,為何她的眼神那樣蒼涼,而又那般決絕。
人一旦有非達成不可的目標,就總能想出辦法。
崔大娘的丈夫,是送夜來香的。
她家的大女兒小翠,被謝連凱的手下擄進了月影樓。
每當崔大娘問我,她女兒在月影樓過得好不好,有沒有笨手笨腳地惹貴人生氣。
我都會說:「小翠手腳麻利,在月影樓當差過得很好!」
崔大娘就會瞇著眼睛笑:「過得好就行,過得好就行!」
如今我深夜闖進崔大娘的家門。
沒說來意,也沒說去向。
就只是求崔大娘幫我出城。
崔大娘嚇了一跳,不過一忽兒,就明白了我的意思。
「姑娘,大娘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出城,但你是我們小翠的好朋友,大娘信得過你!
「只是現在城門守得緊,要出城的話,只能躲在我家男人的糞車里,你受得住嗎?」
她沒問我為什麼要出城,只是因為我想去,她就幫我。
我使勁點頭。
臨走之前,我深吸一口氣。
「崔大娘!您應該快見到小翠了,我保證!」
她靠在門框上,沖我揮了揮手。
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往事,低眉笑了。
24
我堅持要崔大爺在糞車里倒滿糞水。
我用油紙把證據里三層外三層地包起來。
深吸一口氣,就鉆進了糞車里。
酸臭的糞水瞬間淹沒了我。
我覺得眼睛發酸。
不知道是被熏得還是原本就想哭。
車子一顛一顛地,很快就到了城門口。
守城的官兵問道:
「干什麼的!」
崔大爺畢恭畢敬地答:
「回官爺,出城處理夜來香的,味道比較大——哎官爺!」
那當差的陡然把車蓋子掀開。
我的心也跟著猛烈一跳。
只見月色深沉,烏黑發黃的糞水蔓延出難聞的臭味。
直熏得那些官兵作嘔。
「快走快走,臭死爺了!」
一道城門,就這麼跨過去了。
我在城外,水深火熱的人,在城內。
及至走遠后,崔大爺把我從糞水中拉出來,拿給我一套干凈衣衫。
「這是你崔大娘讓我帶的,小翠留下來的衣服,也不知你穿上合不合身。」
我滿身滿臉全都是糞水,只懷里緊緊抱著告御狀的證據,一時之間無法睜眼開口。
崔大爺忙拿帕子擦擦我的臉。
「哎喲,孩子,真是苦了你了。」
我笑著:
「我不苦,一點都不苦,真的!」
從冼州到京城,有近五百里。
我身上的銀兩不多。
一不會騎馬,二請不起馬夫,能靠的,便只有這雙腿。
我日夜趕路,走到雙腳起了血泡,就挑破了血水,再走。
走到后來,兩腿麻木,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。
可京城,還沒到。
我手上握著的,不只有我自己一人份的希望。
還有劉阿婆的,蛐蛐兒每晚都在盼望他的阿姐回來。
還有畫舫的樂娘子,她在大牢里受盡苦楚,都沒有說出我的名字。
還有崔大娘,她一直盼著小翠回家看她。
還有阿題……她們家的冤屈還未平反,她還在家里等我回去。
還有月影樓里上百個受盡侮辱的良家少女。
她,還有她們,都在等我。
所以我,必須快一點,再快一點。
我日夜兼程,終于在三日后,趕到了京城。
登聞鼓近在眼前。
我那雙腳,卻如同灌了鉛水一般。
每抬起來,就重逾千斤,踏下去時,卻又錐心刺骨。
血泡起了又破,破了再起,最后反反復復長成了血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