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以謝連凱雖在月影樓攪起腥風血雨,大多還是拿自己的手下開刀。
夜幕降臨,整個冼州城靜悄悄。
但我知道,一切都已不同了。
風雨欲來,大廈將傾,只不過倒向的,卻是我們這一邊。
刺史得知謝連凱有那樣一本荒唐的賬本丟了,大發雷霆。
下令加強城門守衛,就算掘地三尺,也會把丟掉的賬本給找出來。
我身處謝侯府,雖說危城自安,但終于也不是長久之計。
謝連凱查完侍衛,查完死對頭,終究會查到月影樓的女子身上,進而查到謝侯府邸。
冼州城門森嚴,賬本又不會生腿能跑。
總有一天,我們會徹底敗露。
樂娘子會被打死,阿啼會被打死,所有人都會因我而死!
我內心惶惶,終于忍不住跟阿啼說:
「我去向謝連凱請罪,我說樂娘子是我指使的,賬本是我偷的,不過我已經用火燒干凈了,到時候你拿著這些證據,你設法好好活著,倘若……倘若報不了仇也沒事,你得好好活著!」
阿啼不似我那般慌張。
「可是姐姐從未進過月影樓,字跡和畫工也很是一般,如何能讓謝連凱信服呢?」
我咂咂嘴,艱難開口。
「我——我就說是我花錢找人——總之我一口咬定是我——」
阿啼緊緊抓住我的雙臂。
「阿姐,你不要這般慌張,事情還沒完全結束!」
內心壓抑已久的情緒決堤。
「事情已經結束了!罪魁禍首就是我!
「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恨了九年!你沒必要跟我一樣也丟掉性命!」
阿啼的眼淚奪眶而出。
「誰說沒有!我恨謝連凱,也恨了九年!
「我的痛我的恨,不比你少一分!」
21
空氣驟然靜了下來。
阿啼悄聲抹了抹眼淚。
此刻月色透過窗欞撒下來,襯得她這張臉靜謐而又安詳。
「阿姐,我從沒跟你講,我本名叫蘇題,是……金榜題名的題。
「我阿爹,是安撫司副使蘇建安。」
我早知阿題身份不一般,只是她不主動同我講,我便也一直沒問。
沒想到,她竟是官家兒女。
那她又何苦卷入泥淖里,又是怎麼受得了這些折辱啊!
我眼里的震驚和心疼,阿題都看在眼里。
她苦笑著,扯了扯嘴角,靜靜講起了自己的故事。
原來,九年前,冼州鬧饑荒,蘇副使奉命前往冼州賑災。
阿題的哥哥蘇樹,曾收到一張月影樓的請帖。
但他去了即回。
「以我哥那剛正不阿的性子,想必不僅不愿意接受月影樓的骯臟生意,反而還會叫嚷著查封謝家。」
也正因此,蘇樹給蘇家惹來了禍端。
他不肯接受月影樓的美意,可多得是官家子弟愿意接受。
他們互相勾連,不僅設計吞沒了賑災糧,還把這頂黑鍋扣在了蘇家頭上。
那一年,蘇題只有六歲。
父親剛剛告訴蘇題,她姓名的含義。
他說,為父盼你兄長能有所建樹,對你的期盼,可半點不比他少。
不要因為你是個女娃就對自己放低要求。
你要好好讀書,你叫蘇題,是金榜題名的題。
阿題說話的時候,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,隱隱透露出一種無言的憂郁。
講故事的人那樣淡漠,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。
我這個聽故事的人,卻止不住地流淚。
后來,蘇家被冤枉吞并災糧。
安撫司副使素來剛正不阿,我行我素。
蘇樹又隨了父親,同樣寧折不彎的性子。
平日得罪的官員不在少數。
人人都參上一本,圣上震怒之下,竟直接將整個蘇家滿門抄斬。
只是蘇題年紀尚小,府里忠心的管事那自己的女兒頂了命,才換蘇題活了下來。
她當時只知道,自己的兄長,收到了月影樓的請帖,就再也沒有回來。
從一開始,蘇題就是要去月影樓的。
哪怕我百般阻攔,哪怕明知是噩夢深淵,她都一定要去。
她復仇,不只是為了她自己。
也是為了整個蘇家。
「九年前,你的阿姐因為去月影樓而死。
「而我的兄長,因為不入月影樓而死。
「我對謝連凱的恨,與你是一般深。」
22
阿題說完后,我們兩兩相望久久無言。
我本想說些什麼以示安慰,但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。
說什麼都無用。
小時候聽人說,生逢亂世,才叫痛苦。
我們生在太平盛世,理應感激。
可我們明明生在太平盛世,為何卻活得如此艱辛?
「我本想親自為我們蘇家平反,可我一個人,做不到了。
「阿姐,你要記住,我阿爹,是安撫司副使蘇建安,我兄長,名喚蘇樹,他們都是……都是好人!是很好很好的人,是很好很好的官。」
阿題哽咽著,強忍著的淚水,這才滾落下來。
我見她這般囑咐我,心有疑竇,感覺倒像是……托付一般。
阿題是那般冰雪聰明,我還沒發問,她就解答了我心中的疑惑。
「阿姐,我剛剛說事情還沒有到絕路,是真的。
「從前我只道京城來的官差都如我阿爹般公正清明,可事實告訴我,不是這樣。
「不過,冼州城已亂,縱使周刺史封得住城門,他也封不住人心。
「阿姐,你還可以,告御狀。
「京城里的長公主殿下,性如烈火,嫉惡如仇,最看不慣權勢壓人之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