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看謝連凱那邊,他面色深沉,似乎若有所思。
這張臉上有憤怒,有煩躁,唯一沒有的是驚慌。
他不驚慌,不恐懼,兩人出來時形影不離,也并不是撕破臉皮的模樣。
我那只已經抓住賬本的手,突然就松了開來。
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。
「草民求大人明察秋毫,謝侯府是被冤枉的,請大人一定要為我們少爺平反啊!」
18
周刺史腳步一頓,冷哼一聲,繞開我就走了。
倒是謝連凱,立刻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。
臉色難得和緩了一瞬。
「你倒是個忠心的。
「放心吧,周大人只是有點生氣,他不會棄我們謝家不顧的。
「畢竟他和我,是一根繩上的螞蚱。
「只是這背后攪弄風云的人,怕是活膩了。」
謝連凱和周刺史都走遠了。
我覺得腿腳一陣陣發軟,哐當一聲跌坐在地上。
好像驚濤巨浪在我的胸腔里橫沖直撞,我想給自己倒一杯茶潤潤嗓子。
可手抖啊抖的怎麼也倒不出來。
我再也忍不住,痛苦地想要嘶吼,可是張口卻沙啞無聲。
那本記錄著所有罪行的賬冊還在我的懷里。
可是沒人需要它。
好不容易在冼州城撕開了一條血口。
無數人指摘謝侯府。
就算周刺史曾親自去過月影樓。
但遇到這等騷亂,我本以為他會黑白分明。
會給出一個交代,起碼要還原一個真相。
但我沒想到,打算同流合污的人,心從一開始就是臟的。
黑白只在一言間。
縱使畫冊上面的權貴子弟相貌惟妙惟肖,私密之處難以造假。
但刺史大人說是謠傳,那便就是謠傳。
不僅如此,在百姓眼中公正嚴明的刺史大人,還要徹查造謠真兇。
要殺雞儆猴,要嚴懲兇犯以示官威。
平日里報官都要候上大半天的衙門,這時候斷案快極了。
我后知后覺,不知道樂娘子是否會有危險。
眼下謝侯府少了主心骨,竟無一人注意到我。
我跑出去,使勁跑使勁跑。
我想快點跑到樂娘子的畫舫。
把我這些年所有的私房錢全都拿出來。
讓她快些跑出城去。
我祈求上天,千萬不要連累到樂娘子。
可是遠遠的,我瞧見幾個官兵將畫舫團團圍住。
船身飄搖破敗,看來已受了好一波搜尋。
該砸的東西都砸了。
樂娘子站在中間,表情不卑不亢,看不出一絲惶恐與卑微。
為首官兵刷的一下把佩劍掏了出來,直指樂娘子的頸間。
「誰指使你造謠的,贓物原件在哪!說!」
看熱鬧的百姓將現場圍得水泄不通,紛紛攘攘唏噓不已。
我悄悄混在其中,無人注意得到我。
樂娘子沒有躲閃,只是一口咬定。
「無人指使,樂娘子所畫的,皆為事實!」
如此錚錚言論,聽得我心里酸澀。
眼看樂娘子油鹽不進,兩個官兵毫不客氣地扣押住她走了。
我隨著人群挪動,拼命地往外擠。
幾乎有一瞬,我想沖上去告訴他們一切都是我做的!
是我指使的!是我!
官兵反向拖拽著樂娘子,她抬頭的瞬間,捕捉到了我的眼神。
就那一刻,原本倔強剛強的樂娘子,眼里出現了淚花。
她嘴巴顫動著,緩緩搖頭。
那個口型,她說:
「走啊!走!」
19
那一瞬間,被刺激的情緒戰勝了理智。
我撥開重重人群,張口就要大喊。
身后突然一雙手緊緊按住了我的嘴巴。
「阿姐,別去!」
是阿啼,原來她也趁亂跑了過來。
阿啼拽住我的手,在我反應過來之前,狠命拉著我跑。
一直跑到僻靜無人處,才停了下來。
看見她,我內心的苦澀內疚慌張無助一齊發作了。
「我不能連累樂娘子,我、我這些年攢了一些銀子,我可以全都拿去把樂娘子從衙門里贖回來。」
我看不清阿啼的表情,甚至聽不到她的聲音。
有什麼東西如驚濤駭浪般在我耳側回響。
我只能斷斷續續,將一句話反反復復地說。
只聽「啪」的一聲,阿啼在我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。
她那張倔強的,沾著眼淚的臉突然在我面前清晰起來。
「姐姐!樂娘子已經被衙門抓走了!
「刺史大人鐵了心要殺雞儆猴,誰去求情,都會被當做主謀抓起來。
「你還有這麼多年的圖謀,你身上還有謝家的罪狀,你難道想讓一切功虧一簣嗎!」
不……我不能。
「我們好不容易在冼州城捅了個窟窿,就算想脫身也已經來不及了。
「你聽我說,不止周刺史要嚴懲造謠之人,謝連凱也在月影樓搜查泄密之人。
「照這個速度,搜到假賬本,甚至搜到我,都是有可能的!」
樂娘子已經被抓走了,阿啼還處在危險中。
我不能在這時候放棄。
我不能。
20
阿啼說得不錯。
謝連凱,很快就發現賬本被更換了。
那里面牽連的權貴太多,甚至連刺史都被記了一筆。
樂娘子在監牢內受盡折磨,硬是咬定沒有主謀。
一切全系她一人所為。
可謝連凱又如何能信?
月影樓必定出了內鬼。
他一向不懷疑女子的愛慕和服軟。
阿啼為人機靈討巧,又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。
他一定想不到阿啼會寫字作畫,更想不到她敢做這般大膽行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