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猛地合上畫冊,眼淚卻一滴滴地往下掉。
我的阿姐,是在鬧饑荒的時候,省下所有糧食給我吃的人。
我那時候不懂事,嘴巴刁,嫌棄難吃。
她從沒罵過我一次,她總是溫柔地摸摸我的頭。
「落落乖,忍一忍,以后阿姐,會帶你吃遍天下最好吃的東西。」
哪怕一開始她在謝侯府遭人虐待,她還是藏了點心給我吃。
阿姐這一輩子過得太苦了,她以為小侯爺是她的救贖。
是她生命中出現的第一縷光。
所以她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。
「我的阿姐,死在災荒那一年。
「所以啊,我恨謝連凱,已經恨了八九年。」
阿啼聽得渾身震動,半晌沒有說話。
而后,我聽到一聲輕輕的呢喃。
「我懂。」
很輕,但是很堅定。
16
冼州清河鎮西街有一家小畫舫。
舫主樂娘子與我相識。
我曾向她打探過月影樓的消息。
她唯一的妹子阿染,進了樓再沒出來過。
樂娘子曾是出身賤籍,風月場所的這些事,沒人比她更清楚。
后來樂娘子靠自己贖了身,開了一家小小畫舫。
平日里賣一些不入流的畫冊,靠這點錢財度日。
可哪怕她自己陷在泥淖里,渾身沾滿了臟污,她也沒苦了自己的妹子。
阿染被她養得極好,性情天真爛漫,對風月里的污濁一概不知。
也正因此,謝連凱不過幾次示好,就輕而易舉地把她勾了去。
因為同病相憐,樂娘子對我便格外好。
為掩人耳目,此番我是借著外出采買的由頭,一個人出府的。
樂娘子看見我,還和之前一樣熱切地跟我招手:
「姑娘你來啦?我這里新繡了一方手帕,你拿去用。
」
我接過帕子,只見上面繡了一枝俏麗的桃花。
我閉上眼,眼前又浮現出阿姐曾穿過的桃花衫和那塊裹在帕子里,被壓得不成樣子的桃花酥。
再睜開眼時,我終于下定決心。
「樂娘子,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你幫忙,可能……可能會因此丟了性命。」
樂娘子臉色微變,但很快又堆了個笑在臉上。
大聲喊道:
「落丫頭你別忙著走!我最近新做了一味點心,還得要你嘗嘗味呢!」
說罷順勢把我拉進畫舫里,把幃簾也扯了下來。
樂娘子知道我心氣高,想扳倒謝家復仇。
可她從來不覺得我真的能做到。
她緊張地盯著我:
「丫頭,你——」
我將畫冊交到樂娘子的手里。
「我拿到了月影樓里的畫冊,里面……你翻翻看。」
樂娘子接過去,隨手翻看幾頁。
眉頭緊蹙,唇線緊繃,總是春風含笑的雙頰上,染上了濃濃的憤怒。
樂娘子也曾跌入塵埃,畫冊中的姑娘遭受了多大的折磨,沒人比她更能體會。
過了一忽兒,她再也看不下去,將畫冊「砰」的一下擲在桌上。
聲音里有怒氣,隱隱還帶著點哭腔。
「要我怎麼做?」
「把它制成畫冊,要整個城中都在傳閱,越多越好。」
「好。」
樂娘子答應得這般干脆,讓我有幾分錯愕。
「可是,這件事很危險,弄不好要掉腦袋——」
「那畫里頭,有我的妹子。」
樂娘子背對著我,輕輕地說道。
17
冼州城中忽然就流行起了一套畫冊。
叫「月影秘辛」。
也不知是從哪里流傳出來的。
總之那畫里頭極盡人間風流瘋狂之態。
最重要的是,主角個個都是大人物。
「月影秘辛……你說這個月影,有沒可能是月影樓?」
「這月影樓關得緊緊的,里面的權貴們卻在里面做盡香艷之事?」
「去你的!這也能往褲襠里想嗎?月影樓不是達官貴人商議要事的地方麼,怎麼能做這些勾當?」
「是啊是啊,人人都以為月影樓高雅脫俗,沒想到下流起來比青樓有過之而無不及啊!」
「我沒記錯的話……月影樓里,住的都是良家女子啊,光這畫冊上的女子就有數十個之多,這究竟是怎麼回事?」
……謝家再次成為滿城人的談資。
當初受到的推崇有多大,這次受到的討伐就有多狠。
謝侯府雖然擅長維持表面風光,但背地里受其壓榨的百姓委實不少。
有的看似得了謝家好處,回過味來時才意識到上了大當。
只是沒人敢當出頭鳥。
這本污穢不堪的畫冊在謝家打造的聲譽上狠狠撕開了一道口子。
狂風驟雨順著口子往里鉆。
討伐的聲浪越來越大,謝侯府砸銀子也堵不住了。
大家鬧成這般,周刺史自然無法坐視不理。
全城人,都在等他的一個交代。
府內,謝連凱和周刺史在書房內密謀。
只聽得噼里啪啦的聲音亂響,似乎是誰發火把東西全都砸了。
我內心按捺不住地暢快。
兩人終于要撕破臉皮了嗎。
我一只手按住懷里那本賬冊。
也按住拼命亂跳的心臟。
待會周大人出來,只要時機合適,我可以獻上這本賬冊,將謝家徹底壓死。
過了良久,兩個人才出來。
我急不可耐地沖上去,攔住了周大人的去路。
「大人,大人,草民——」
但見周大人斜瞇著眼睛,頗有幾分戒備地看著我。
他大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。
正是謝連凱平時最心儀的那一個。
前些日子謝連凱將扳指獻給了周大人,怎麼如今還沒扔下來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