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又掏出一份月影樓的姑娘名冊。
這個名冊就沒那麼詳實了。
我只能在出府采買的時候,從各個客棧商販那里打探。
但終究是不全的。
我嘆了口氣:
「所以——」
阿啼突然打斷了我的話。
她渾身苦楚,唯有一雙眼眸清亮如星。
是絕望長夜里透出來的光明和希望。
「所以,總要有人進月影樓。」
7
阿啼就這樣在月影樓住了下來。
我叮囑她,情況不對時,一定要叫蛐蛐兒給我傳信。
謝連凱不常往月影樓里帶人。
一出手,必定是性格、身材、姿容上佳的女子。
一般這樣的女子都出自大家門戶。
但貴女,豈能隨意任人玩弄。
所以像我阿姐還有阿啼這樣的平民良家少女,就已然屬上上品。
周余,阿啼尋了機會,回了趟謝侯府。
她雖然衣著光鮮亮潔,但看起來卻憔悴了許多。
她把一本名冊塞到我手里,悄聲說:
「阿姐,月影樓的女子名單,我都查齊全了。」
她說話的時候,聲音都是沙啞的。
咽喉處也發了炎。
這些時日里,還不知她遭受了多少折磨。
繞過謝連凱的監管,悄悄打聽女子的姓名。
這些談何容易!
阿啼原本白嫩的臉龐上,頂著烏青的眼圈。
我看著看著,險些忍不住掉了淚。
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哭過了。
一個人的時候心是硬的。
兩個人的時候反而軟了下來。
自從我決定復仇開始。
就下意識覺得這條路上的人,就只能是我自己。
也只有我自己。
渺茫漆黑的路途里,突然多了一個可以依靠的伙伴。
她傷痕累累,卻與你攙扶而行。
叫我如何不難受?
也許我打心眼里覺得,原本該做這些的,是我。
我有著近九年的痛恨,我原該付出更多。
我擦了擦眼淚,將名冊鎖進我的小盒里。
拉著阿啼的手讓她坐在我床邊。
直到我掏出消炎止痛的藥膏。
她才了然。
「啊呀,阿姐,這個不痛的,沒什麼事情。」
她越是這麼說,我的心就越揪著疼。
我仔仔細細把她身上的淤青處都抹了藥膏。
又拿出一顆糖給阿啼含著。
她去月影樓的這些天,我內心始終不安。
所幸鎮上小藥鋪的阮娘子也與我很是交好。
我便備了這些藥物。
沒想到真用上的時候,我還是感覺如鯁在喉。
阿啼身上的傷每多一分,我對謝連凱的恨就更多一重。
「阿啼,你……有沒有覺得謝連凱有異樣?」
阿啼含著止痛的糖,歪頭想了一番,臉有些紅。
「不用懷疑,我指的就是那里。」
這次阿啼答得很干脆:「他……比旁人氣虛力短些。」
「初時我并不這樣覺得,但如今想來,他當時應該是吃了什麼虎狼之藥。
「停藥之后,便格外短。」
自從謝侯府的伙食歸我管后,我一開始是想把謝連凱毒死的。
但他這人行事太過謹慎,每次都會用銀針試毒。
是以有月余時間我沒有動作。
后來我又想,倘若只是毒死謝連凱,未免太過便宜了他。
不扳倒整個謝侯府,不夷平整座月影樓,此恨難消。
所以我便去阮娘子那里,要了這種毒性很弱的藥粉。
每日只需稍許,時日長了,謝連凱那二兩肉便會廢掉。
銀針測試不出,他只會覺得是自己年歲漸長縱欲過多,絕不會懷疑到我頭上。
到現在為止,已有大半年了。
再有月余,他那里便會徹底廢掉。
這月影樓里少了他這麼個為非作歹的人,氣焰總要滅上一滅。
沒了他帶頭,姑娘們也會少一些羞辱和折磨。
「阿啼,下月初,朝廷會派刺史來體察民情,此事你可知曉?」
阿啼眼睛一亮,但隨即又有些黯然地搖搖頭。
「雖然月影樓是他們進行權色交易的地方,但行事之時,女子的耳朵會被封起來。
「一些低語聲,是完全聽不到的。」
我撫慰似地拍拍她的肩膀。
「沒關系,還有我,我可以設法從老侯爺那里多撈些消息出來。
「下月初,京城刺史來訪,我們有這些花名冊,我可以請刺史周大人徹查月影樓!」
說到這里,我情緒有些激動,緊緊捏住阿啼的肩膀。
可阿啼卻只是嘆了口氣。
「我的傻姐姐,你可太天真了。
「我們一沒有訴狀,二沒有畫押,謝侯府財大勢大,單憑幾本名冊就想讓周大人徹查月影樓,幾乎是不可能的。
「倘若謝連凱有心賄賂,保不準還會治我們一個誹謗之罪,到那時,一切圖謀就全都沒了。」
阿啼沉吟一番,眼睛又亮了起來。
「不過,倘若姐姐能幫我拖延謝連凱半日光景,我可以設法讓月影樓里的姑娘們簽字畫押。」
8
阿啼自顧自地侃侃而談,我卻有一絲恍惚。
她真的只是一個孤女嗎?
或者換句話,她從一開始,就是這麼堅強的嗎?
那月影樓的姑娘名冊上,阿啼的筆跡娟秀有力。
與我歪歪扭扭的字跡簡直是云泥之別。
她用了不足半月,就取得了謝連凱的寵信。
在復仇之事上,她也比我謹慎嚴密得多。
說到底,我只是一個懷恨在心的農家女。
可阿啼呢?
她一身傲骨又這般冰雪聰明,真的只是一個普通孤女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