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衍:「陳管家!婚姻大事,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怎可如此輕忽?無媒無聘,無父母在場,怎可成婚?」
陳管家嘴唇輕輕蠕動:「老將軍和夫人在場的……」
聲音雖小,效力無窮。
陳衍安靜了,帶著悲痛。
剛醒來就要面對父母的葬禮和強迫的婚姻,挺慘。
陳管家攙扶他下床,默默地走向外院。
我立在原地,沉默良久。
昨日我抱著公雞,在鎮北將軍夫婦的棺木前,拜過三拜。
不在場的只有陳衍。
「管家娘子,放開吧。去前面看看。」
我看著遠去的陳衍,他高大的背影似乎被什麼東西壓得佝僂了些。
床頭的兩支白燭此時正好燃盡,「噗」地熄滅。
我向著前院走去。滿目的素白比婚書上的手印更刺眼。
4
二月初的天氣,還摻著冬日的寒氣。
靈堂里要更寒冷一些——為了保存尸身,堆滿了冰塊。
我站在門口,看著陳衍跪在兩副棺木面前,磕了三個響頭,然后伏地不起。
嗚咽聲傳來……
在戰場上浴血殺敵的將軍,面對親人的死,也哀慟。
我覺得我不應該在這里。
「管家娘子,府上可有佛堂?」
管家娘子引我離開。幾步后,隱隱聽到身后傳來帶著哽咽的問話。
「我不記事。陳管家,父親和母親究竟是如何去的?」
「少將軍您渾身是血地帶著將軍和夫人的……回來,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就昏了過去。陛下派人沿路探查,也沒發現什麼。」
陳管家停頓下,繼續說:「若少將軍記憶未缺失,想來會知道得更多些。」
我走遠了,后面的話再聽不到。
佛堂在后宅。
我問過管家娘子后,將我帶來的包裹打開,取出七個靈牌。
六個裹著黑布,一個寫著「故顯妣蘇母孺人閨名嫻生西之靈位」,是阿娘的。
裹著黑布的靈牌,阿娘從不讓我打開,供的是誰,也不告訴。
阿娘的靈牌是我請的。
將靈牌一一供在佛像下面,上香,跪拜。
「阿娘,我到鎮北將軍府了。
「您總說鎮北將軍對我家有大恩,讓我記得要報恩。我來了,給他家沖喜。
「阿娘,他有想共度一生的女子,或許我不應該來。不過他已經醒了,你讓我報的恩,算是報了吧?
「他已有他的『嬌嬌』,我若留下,就是恩將仇報了。
「您說女子要端莊、大氣,我覺得更要上檔次,不做插足他們感情的第三者。
「……如果是他休了我,您不會怪我的吧?」
我眼前開始模糊,臉上有點癢。抬手擦去淚水,我拜倒在地,久久未起身。
阿娘,我想您了。
這時,管家娘子急沖沖跑進來:「大娘子,少將軍又昏過去了!」
我抬頭,眨了眨酸澀的眼睛,隨即內心狂喜。
「快!去把嬌嬌請來,再沖一次喜。」
5
嬌嬌請不來,因為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誰。
我這個沖喜新娘再次被陳管家送進陳衍的房間。
話說得好有理的樣子:「昨日大娘子一來,今日少將軍就醒過來……
「請大娘子在少將軍痊愈之前,悉心照顧少將軍。」
我端著飯碗正填肚子,聽到這話頓時就覺得有些撐,食不下咽。
保持端莊、優雅地用過餐,回到房間,還被迫接過喂藥一事。
為什麼將軍府只留老人,不留年輕丫頭啊?實在讓人無奈。
我一手端藥,一手推了推床上人事不省的陳衍。
「將軍,喝藥了。」
沒反應。
「郎君,喝藥了。
」沒反應。
「大郎啊,快起來喝藥了。」真想把藥換成另外一種啊——報恩目標的消失,是能讓后續麻煩一起消失的。
管家一言難盡地上前,不知在陳衍腮幫子哪里一掐,他的嘴就張開了。
我默默接過管家娘子遞過來的管子和漏斗……
果然武將人家對人體控制都非常有經驗。
但我的這點新認知,沒能讓我躲過第二天再次被踹下床的命運。
這次我識趣地沒帶匕首進房間,于是掉到腳踏上的東西換成了一只白瓷藥瓶。
我瞪他:昨天也就罷了,今天居然還踹!兩回!
陳衍也瞪我。
「怎樣你才肯滾出我家?」
我高興了,也不計較他踹我之事,當即取來筆墨紙硯。
「寫封休書給我吧,我拿到官衙去,算你放妻。」
只要陳衍給我休書,我也可以離開。
他眼神有些奇怪地看著我:「被休的女娘可是不好再嫁人的,你怎麼這麼高興?」
又道:「若不然,和離?」
我:……百年后我見到阿娘,她知道我主動跟你和離,不得罵死我?
于是我說道:「休書也一樣。」反正我沒打算再嫁。
陳衍行動力很強,當即大筆一揮,一封休書寫就,還細心地按上手印。
我收好休書,心情甚好地又給陳衍行了一禮,端莊又優雅。
「多謝將軍。」
可以收拾行李走人啦!
這時,一陣嘈雜聲響起,管家娘子匆匆進來。
「少將軍,大娘子,陛下聽聞少將軍醒來,遣韓中官前來探病、吊唁,隨行的還有晉陽王和各位大人。現已入府,請少將軍快去前面迎接。」
我忙抬頭看向屋外,果然天已大亮。
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衫,一陣略顯尖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。
「寧遠將軍有病在身,無需多禮。」
身著太監服,笑瞇瞇的韓中官,側身讓身著白裘大氅、一臉和藹的晉陽王進屋,隨即自己進來,身后跟著眾多官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