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事小聲提了一句:
「那銀子好像是當初臨江侯府送給豬鬃姑娘的謝禮,是少夫人下令充入府庫的。」
侯夫人送的禮有足足一大匣子,銀子放在匣子的最下層。
韓兆蕓怕我覬覦,直接讓人把整個匣子搬去了庫房,甚至都沒有細看。
卻不知,那是官員百姓都不得私用的官銀。
二百兩的數額不大,但私藏官銀是重罪。
再結合此次災銀丟失一案,這就是板上釘釘的贓物。
說起來,多虧了主母貪婪刻薄,這筆錢才能順利進謝家庫房。
謝如松暴跳如雷,揚手朝妻子就是一耳光。
「蠢婦誤我!」
韓兆蕓被扇蒙了,爬過去抱住男人的大腿。
「夫君,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也不知道侯夫人賞賜一個丫頭會用官銀啊。」
她忽然想到了什麼,從地上爬起朝我撲來,瘋狂捶打。
「都是你,要不是你救的人,又怎麼會惹出諸多事端……」
這一次,我沒有再忍,一腳將人踢了出去。
她摔了個狗啃泥:「你敢踢我……反了你了,小賤蹄子……」
她還要繼續撲,被趕來的官兵拿下了。
謝如松被架出去的時候,嘴里還嚷嚷著:
「臨江侯害我,說好的二八分成,東窗事發推我做替罪羊……」
29
替罪是替不了的。
在他的攀咬下,臨江侯很快也下了獄。
這是當初我與侯夫人的約定。
她以答謝我的名義將贓銀送入謝府。
再以謝家為引子,拔出蘿卜帶出泥,送她的夫君一場牢獄之災。
至于臨江侯舉薦謝如松,本意是尋個斂財的棋子,關鍵時候用他頂罪。
所謂的報救命之恩,屬實是想多了。
正常人家的妻子,又怎會身懷六甲被山匪綁架數十日無人問津。
除非,有人不想她活著。
子系中山狼啊。
所以,我與侯夫人一拍即合。
她殺她的夫君,我殺我的主子。
現在,終于收網了。
30
抄家之后,謝府一片狼藉。
官兵走后,我在凌亂的庭院里,見到了殷逸。
「謝家出事與你有關嗎?」
他神色凝重地朝我走來。
「殷公子說笑了,我一個丫頭哪來這樣的本事。」
行過禮,準備離去。
耳后響起那人的聲音。
「半年前,你與臨江侯夫人在悅來茶樓見面,相談半個時辰,三日后表哥就接了賑災的差事。」
我腳步頓住。
身體猛地一僵。
心臟快跳出胸腔。
他繞回我跟前,眸光落下。
「臉色這樣蒼白,看來是真的了。」
我閉目,深深地嘆氣。
「所以呢,殷公子要處置我,為謝家報仇嗎?」
掙扎了這麼久,還是逃不過命運嗎?
死就死吧,不知能不能回去。
他走近了幾步,我頭頂籠下暗影。
「我想知道,你為什麼要這麼做?」
為什麼?
我睜開眼,認真地看著他。
「因為我是個人。我、秋菊、雞毫、鴨毫,與你,與你的表兄、表嫂一樣,都是活生生的人。
「我們的性命不比你們低賤,你們的性命也不比我們高貴,你的表兄貪圖肉體的歡愉睡丫鬟,他該死。你的表嫂拿丫鬟討好夫君,又給丫鬟灌水銀湯,她也該死,他們夫妻為自己的私欲踐踏旁人的生命和尊嚴,他們都該死。」
我說完了。
四下寂然。
庭院里靜得可怕。
風窸窸窣窣地卷起一樹枯葉,滿地凌亂。
他沉默許久,神色復雜。
「我說過,你若在這里過得不好,我可以……」
「要過去是嗎?」
我嗤笑:「今日要過去,明日要過來,就像我的名字一樣,一個可以隨意討要的玩意兒。
」
「我從未這樣想。」
不重要了。
或許他與謝如松不同。
他看我的眼神是親和的,溫柔的,甚至,還有幾分尊重的錯覺。
我若在他身邊,必然不會受到脅迫,也不會被灌水銀。
他會待我很好,朝夕相處,日久生情,水到渠成。
可就是這樣,才最是可怕。
我會迷失、沉淪、麻木,慢慢地,忘記來處,忘記歸路。
忘記我曾經是個長在紅旗下的青年,我有光明燦爛的前程,我本該生出羽翼騰云萬里。
我會像韓兆蕓一樣,得意于自己是被愛的,被敬重的,是可以借著夫君的愛重凌駕于其他女子之上的。
可我本不該是這樣。
世間女子也不該是這樣的。
那日最后,他失魂落魄地離開了。
我聽到的最后一句話是:「我不會為難你。保重。」
31
詔獄里,謝如松癱在地上,蓬頭垢面,滿身頹喪。
全然沒了當初君子如玉的樣子。
韓兆蕓靠在陰暗潮濕的墻垣上,臉腫了,脖頸上好幾道掐痕,看來沒少挨打。
「豬鬃?」她見是我,有些意外,「你怎麼來了?」
我提著一方食盒,步下臺階。
「來看看我的勞動成果,不枉我謀劃了這麼久。
「說起來,要不是你非要占了我對侯夫人的救命之恩為你的好夫君所用,我還愁沒機會送你們下地獄呢。」
「這一切都是你做的?」她從草堆里爬起來,難以置信。
「我說呢,自從提拔你做通房,一直就諸事不順,我還以為你八字克了夫君,原來真的是你。
「我待你不薄,你為何要害我?」她歇斯底里地嚷嚷。
我打開食盒,里面是兩碗避子湯。
「日常灌水銀,也叫不薄嗎?」
「你在胡說什麼?」
我平靜無波地看著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