臨走時,她頗有些同情地看了我一眼。
「本想為姑娘謀個自由身的,奈何老身無能,這二百兩銀子是我家夫人給姑娘的謝禮。」
我頷首謝過。
19
人走后,韓兆蕓的臉色冷了下來,眼中含著意味不明的笑。
「冬梅,哦不,豬鬃,我從前怎麼不知道,你還會醫術啊?」
「被賣進韓府前,奴婢家中是開藥鋪的,學了點皮毛而已。」
原身的父親的確是開藥鋪的,因雙親早亡,族親霸占了家產,又將她賣掉。
只要有心去查也能查到。
「那你知道,什麼是肯德基、麥當勞嗎?」
這是在懷疑我的來歷了。
我抬眼,滿是懵懂:「啃什麼雞?」
她眼中的疑慮慢慢淡去,笑意盈盈。
「沒什麼。
「我也是為你考慮,就算你救了臨江侯夫人,可流落匪窩的名聲一旦傳出去,你就得沉塘了,這點功勞哪有名節重要。
「再者,你是謝府的人,你有功,也是沾了謝府的光,身為女子本就不該居功,你一個奴才就更談不上功勞了,明白嗎?」
我深呼吸,壓下胸中翻涌的情緒,低聲道:「明白。」
她繼續道:
「那二百兩紋銀也不是給你的,是屬于謝家的,這錢就充入公中了。
「當然,只要你忠心,往后我也不會虧待你的。」
我咬牙:「是。」
20
這番做派連謝夫人也瞧不下去了。
「我們府上又不缺這一個丫頭,我瞧著那孩子是個穩重的,給臨江侯夫人一個面子又何妨?」
韓兆蕓笑道:
「母親有所不知,真把這丫頭給了他們,那功勞就是這丫頭的。
「但只要她在我謝府一日,對外就是我謝家于侯府有恩,往后夫君仕途上有所求,有救命之恩在,由不得他臨江侯不報答。
」
她得意洋洋,一字一句皆是為她的夫君謀算。
謝夫人手中轉動的佛珠停了一下,容色稍緩。
「可即便如此,那二百兩銀子又是怎麼回事?你打理偌大的家業還缺這點錢?」
「兒媳手上倒是不缺這幾百兩,只是奴才的手里銀子一旦多了,就容易生異心,讓他們夠溫飽,又不夠富余,如此才會效忠賣命。」
頭頭是道的分析,馭人之術爐火純青。
謝夫人細細思量下,也深覺有理。
「難為你考慮得周全,也罷,左右是你的人,你決定就是了。」
21
晚間,我又去了馬廄。
消失已久的奔霄出現了。
一同出現的,還有成國公世子,殷逸。
謝家與殷家是表親。
這也是奔霄會出現在這里,又突然消失的原因。
今夜的月色和初見那日一樣輕柔。
眼前人也還是一身深色勁裝,豐姿雋秀。
卻不再是可以隨意調侃聊天的侍衛。
我上前行禮:「殷公子。」
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。
「先前問你是哪個院子的你不肯說,原來是表哥的通房。」
說這話的時候分明沒有揶揄,沒有鄙夷。
我的內心卻泛起一股強烈的羞恥感。
莫名煩躁。
未等我回應,他又道:「說好的給奔霄接生,不準食言。」
我低聲:「公子吩咐,自當遵從。」
又是一陣沉寂。
遲疑半晌后,他斟酌著開口。
「你的事我都聽說了,如果你在這里過得不好,我可以去找表哥,把你要過來。」
風吹過廊下不甚亮堂的燈,他的面容隱匿在夜色里,明明滅滅,看不太清。
我盯著他的眼睛:「『要過來』是什麼意思?」
他被盯得有點兒赧然,別開了視線。
「別誤會,奔霄很喜歡你,往后你與它作個伴。」
奔霄在吃草料,像是嚼到了什麼硌牙的,嘶鳴了一聲。
「貴府有專職的馬夫,要我做什麼?」
「我偌大的國公府又不是養不起閑人,只要你愿意,做什麼都行,不會有人為難你。」
風停了下來。
奔霄在月下甩著馬尾,很愜意。
聽起來很美好。
成國公府位高權重,只要他開口,謝如松也得給幾分薄面。
韓兆蕓再不情愿也得放人。
但是,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平靜地說:「不好。」
人在溺水的時候總喜歡抓住浮木。
可誰也不知浮木會不會帶你漂向另一個深淵。
渴望救贖,不如自救。
22
我照舊伺候謝如松的起居。
他的不足之癥始終不見好。
再也不提通房的事,夫妻二人也分房半年有余。
大夫來了一茬又一茬,不是搖頭嘆氣,就是:「老朽才疏學淺,無能為力。」
不僅如此,謝如松的相貌也有了微妙的變化。
喉結越來越小,聲音越來越細,皮膚也越來越白皙。
柔媚婉約,堪比梨園的伶人。
府里上上下下都瞧出問題了。
礙于謝夫人下了封口令,不敢多嘴。
直到謝老爺的壽宴,請了南曲的戲班獻藝。
有賓客醉酒調笑一句:「請什麼戲子啊,讓大公子上去舞一段,保證南曲名角甘拜下風。」
這一句酒后戲言正戳中了謝如松的痛處。
加上他也有些醉意上頭,平日里端方穩重的君子拔劍就和賓客互毆起來。
兩人打得滿身是傷。
最后是被家丁抬下去的。
一場壽宴鬧得不歡而散。
謝老爺本來在外就聽到些許風言風語,借著契機,請了宮中的御醫來瞧。
這一瞧才知,謝家長子的脈像如今與宮中去了勢的公公無異,此生都難以孕育子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