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與秋菊都被推下了馬車。
「你們要以大局為重,主子的名節比什麼都重要,為保全主子而死,也算你們的福氣。謝家會記住你們兩個忠仆的。」
說完,她命車夫加快速度,很快消失在密林里。
15
我們被關進了和恩寺的禪房里。
一同關在里面的,還有七八個女眷,都是抓來索要贖金的。
這伙賊人還不算喪心病狂。
只要交夠銀錢,都能平安離開。
但眼下我們二人卻是前途未卜。
韓兆蕓不可能花錢來贖,謝府更不會為了兩個丫頭大動干戈。
秋菊雙手抱膝,眼神茫然。
「我待小姐事事忠心,行事也最是安分,這麼多年的情誼,難道還比不得幾件首飾嗎?」
我直言:「是的,比不上。」
她錯愕地瞪著我。
「你還不清楚她的心性品性嗎?」我開口。
「到現在你還覺得,只要安分守己,就能好好活下去嗎?」
有人向往等級分明的時代,是享受生殺予奪的快感。
這樣的人,缺乏對生命最基本的尊重。
指望她有良知,不現實。
「可我們是奴才啊,除了認命,還能怎麼辦呢?」她依舊茫然。
我幽幽道:
「王侯將相,寧有種乎,同樣生而為人,為什麼她是主子,你就得是奴才呢?」
她怔怔然抬頭,過往十余年里被規訓得很好,從未聽過這樣大逆不道的話。
「你、我、她都是人,是人,就同樣擁有活著的權利。為了讓她活著,犧牲你我是不對的;為了讓她夫君開心,給我們灌水銀是不對的;為了他們夫妻情趣,給我們取雞鴨豬鵝的名字是不對的。
「你我的命不比她的低賤,她的命也不比我們高貴。
」
一口氣說完,我捧起她的臉,對視:「所以,為了活著,你愿不愿意,救自己一次?」
16
是夜,我點燃了火折子,禪房里燃起了大火。
女眷們紛紛出逃。
我趁亂帶著秋菊跑出去。
走出和恩寺大門時,忽然聽到一道聲嘶力竭的哭喊。
被綁來的女子里,有一位身懷六甲的孕婦。
剛才逃跑時意外跌了一跤,今夜要臨盆了。
我咬牙,想繼續跑,腳步卻僵住了。
秋菊見我不動:「怎麼了?」
我松開她的手:「你先下山,記得去報官來救人。」
如果我還活著的話。
明明自身都難保,還是做不到見死不救。
迎著火光,我走到草垛子后面,找到了孕婦。
她身邊還守著一個丫頭和一個嬤嬤。
我說:「我是大夫,把人扶到廂房去。」
17
山匪忙著滅火抓人,暫時顧不上這里。
我扶著產婦躺下,讓嬤嬤去燒水,然后開始鋪巾。
原本嬤嬤還有些疑慮,但見我動作嫻熟,眼下又沒有旁人,只能選擇相信。
年輕的婦人臉色蒼白,唇無血色。
身子不住地顫抖。
是虛弱,也是害怕。
她心里沒底,我也沒有。
后世的古裝劇和文娛作品在美化古代時總會規避生育風險的問題。
在文人浪漫的遐想里,生孩子就像喝水一樣簡單,一撇腿一個兒子是標配。
可事實上,沒有現代醫學加成的年代,高死亡率高風險才是常態。
更別提愚昧落后的接生方式對產婦的摧殘。
想起上輩子受到的教育——
有時去治愈,常常去幫助,總是去安慰。
我緊緊握住了眼前人的手。
沒有救下雞毫的遺憾總是如影隨形,出現在我的每一場夢里。
只望此后,再無遺憾。
這一夜格外漫長。
天快亮的時候,嬰兒的啼哭劃破了寂靜。
「恭喜你,是位小千金。」
產床上的婦人幽幽睜開眼,浮起虛弱的笑意。
「多謝姑娘救我。」
我筋疲力盡,見她平安,總算有幾分欣慰。
與此同時,馬蹄聲響徹天際。
一隊人馬從山腰至山頂疾馳而來。
人數眾多又身負甲胄,不像是山匪。
待離得近了,堪堪看清。
為首的那匹馬我認得,是奔霄。
馬上之人,是我曾經在馬廄里見過的侍衛大哥。
或者,更準確地說,是成國公世子,殷逸。
那人在高呼:
「奉旨剿匪!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!」
我站在大火浸染過的廢墟里,抱著新生的嬰孩,滿身狼狽,迎接乍來的曙光。
18
下山時,我得知自己救下的產婦是臨江侯夫人,盧氏。
她感激地握著我的手:
「姑娘救了我母女二人性命,可愿隨我回府?必有重謝。」
我直言自己的身契在謝家。
本朝逃奴的后果很嚴重。
她笑了:「這有何難,回頭讓人走一趟就是了。」
我想的是,如果真能就此離開謝府的話,于我而言確實是另一番機遇。
心中燃起希冀。
盧夫人沒有食言。
兩日后,臨江侯府派了人上門。
主屋里,管事嬤嬤捧著豐厚的謝禮,說明來意。
「冬梅姑娘醫術高明,我家夫人想請姑娘去府上做個府醫,照看身體。」
一個婢女的義舉,讓謝府得了美名。
謝夫人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。
然而韓兆蕓聽明事情原委后,唇角浮起冷笑。
「本來一個丫頭,送與貴府就是了。
「壞就壞在這丫頭手腳不干凈,給出去會損了我謝家的顏面。
」
這話一出,所有人都怔住了。
我實在是沒有想到,她不僅不肯放我,還要毀掉我的名聲。
話說到這個份上,管事嬤嬤不好糾纏,只能作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