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們說得沒錯,因為過了那幾座城又是死城。
亂世絕不是因一人而起,戰爭也不止在一個方向爆發。
我們只能朝著皇城去。
「越是想往上爬的人就越是在乎名聲,在其他地方,我們這樣的人死千百個都不能抹黑他們一點。但皇城不一樣,想登上高位的人都很在乎天下對他們的評價,甚至是死后的名聲。」
「到皇城去,我們一定要到皇城去。」
其實皇城具體在哪里,我們也不清楚。
我們只是像浮萍一樣,始終憋著一口氣,朝著東邊走。
我娘的身子是很好的,我親眼看見過她扛起一頭整豬,可現在嬸娘的身子都比她好些了。
她走路虛浮,像是隨時都要倒下了,于是我們又變成了我自己走,嬸娘扶著我娘走。
終于我娘還是倒下了,這時候我才知道,我娘一直是受了傷的,就在右腰,橫著一條深深的刀傷。
「應該是山賊打去鎮子的第一日被傷到的,那天傷了好些人,你娘她只能自己找藥涂上,也不知道是怎麼堅持了這麼久的。」
「那樣的情況,她找不到大夫的,又怕你擔心。到了后來,又不敢讓其他人知道,要是被知道了,你們可能都走不到今天。」
嬸娘掀開了娘的衣服,露出了腰間緊緊纏著的傷口,一圈又一圈,越是解開越是能聞到惡臭。
那傷口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草藥泥,紅腫在周圍蔓延開來。
嬸娘又指著娘背上那道傷口:「這是那天為了救你和翠翠被砍傷的,那天差點我們四個都活不成了。」
18
難怪那日山賊來襲,娘回來之后身上全是濕的,我摸到的是血,娘卻告訴我是下雨了,還給我擦干凈了手。
難怪娘的手一直是冷的,怎麼也捂不暖。
難怪我和翠姐姐被救回來之后,娘一直把我抱在懷里,再也沒有背過我……
「你娘著急啊,她怕自己倒下了,你就再也到不了皇城了,可沒想到她還是先一步倒下了。」嬸娘一點點拿掉了那些再沒有用處的散發臭味的藥草泥,露出了腐爛的傷口。
「這得找大夫用刀刮掉腐肉才行。」
但我們都心知肚明,現在找不到大夫,這下著急的就變成了我和嬸娘了。
我從脖子上取下了小金鎖,掛在娘的脖子上,然后湊到了娘的耳邊:「戴了長命鎖就會平平安安的,娘,別擔心,我們去皇城!」
我從未如此希望能再次碰到一個繁華的城市,當乞丐供人取樂也好,賣了自己當奴隸也好,只要能找到一個大夫去救我娘就行。
可這賊老天偏偏不如人意。
娘時時清醒,強打起精神,說著到了皇城我們就又有家了。
開始娘不知道,她睡著的時候額頭燙得嚇人,嘴里會一直叫著我的名字,說著要回小鎮去再給我打一把長命鎖。
娘一遍遍叫我的名字,我就在旁邊一次次地應。
我已經有一把長命鎖了,娘忘了給自己打一把了。
大概是要到了,因為人越來越多了。
有跟我們一樣走了很遠來的,還有些大概是離得近些,才亂起來,馬車飛快掠過,揚起一陣灰就沒了影子。
我總覺得那些人我好像見過,是在逃難途中,還是在那些燒殺搶掠的人群里頭,又或許是曾經賞賜過我們吃食的貴人,也可能是我們小鎮上的乞丐。
也可能是我記錯了,受盡苦難的人都長著一張相似的臉。
「到了!到了!皇城到了!」
看不到什麼貝闕珠宮,也看不見金磚銀瓦,只有高高的城墻把我們這些遠來的人隔絕在外。
「救命!讓我們進城吧!救命!」
「陛下!您是天子,我們是您的子民啊!求您救救您的子民!」
「滾!都靜聲!陛下才被迎入皇城!還有事要處理!都靜聲些!」
城門口守著的小兵甩著鞭子,叫人不敢靠近,他高高揚起下巴,滿臉的嚴肅。
險些就死掉的人怎麼肯離開呢?大家寧肯離得遠些,然后等著這里,睡在這里,等著天下徹底太平的那一天。
時時刻刻都有新來的流民,然后被趕走,之后又是等待。
「若是身上還有金銀,說不定能入城,只可惜,那些東西在路上都丟了。」
我聽見人群里有人嘆息,再仔細去看,真有人帶著箱子或者包袱去,然后偷偷入了城了。
娘不能再等了,娘必須入城。
我摸下了那枚小金鎖,那是我們唯一值錢的東西。
前頭等的人可真多,他們望眼欲穿,等著把手中的銀錢拿去送人。
我只是等著給娘救命。
「小丫頭,你有什麼?」
「大人,金鎖。」我雙手捧著,露出它的模樣來。
19
「金鎖?拿來我瞧瞧。」我的小金鎖被人拿過去左看右看,然后被揣進了懷里。
「大人,求您讓我們進去,給我娘治了病剩下的銀子就都是您的!」
金鎖沒了可以再買,錢沒了也能再掙,但是我不能沒有娘。
那人卻換了臉色,一臉不屑:「一個空心的金鎖別說治病了,就連進去都不夠!這皇城里的大夫那都是醫治貴人的!你這個小乞丐能出得起診金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