實在是太安靜了,甚至連鳥叫聲都沒有。
娘轉過頭看我,我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,娘這才慢慢開始往外挪。
地窖關上那一刻,又只剩我一個人了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娘才打開了地窖。
家里的屋子已經是一片廢墟了,就像城東的破廟一樣,等我走出去一看,整條長街上都是如此。
門框破敗,毫無人煙,街上多的是漆黑的血跡殘尸,斷箭焦木,一片虛無。
「真是一群山賊。」
娘又回去了地窖,拿出了幾個土豆子,生火之后埋在了下頭。
跳躍的火舌舔舐著干燥的木柴,這樣滾燙的溫度是在那個小小的黑黑的地窖里感受不到的。
我一直期待著可以走出地窖,但出來之后卻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,我和娘好像走入了一個更大更光亮但是充斥著危險的地窖。
「娘,我們留下來嗎?」
從一出生我就生活在這里,有娘,有張阿婆,有翠姐姐,還有小乞丐和鎮子上每一個人。
我從沒想過離開,這讓我心里升起恐懼,和過去的每一次都不一樣。
酸澀,迷茫,還有不安。
我只能緊緊抓住阿娘的手。
「不行,阿福。那群山賊說外頭已經亂了,他們都逃走了,說明這里已經不安全了。」娘拿起剪刀,把我的頭發剪得短短的,又去別人家里撿了衣服回來給我套上,「不管去哪里,只要我們在一起,總會有一個家的。」
那群山賊原先住在西邊的山上的,所以娘決定帶著我向東走。
我背了一個包袱,娘帶了兩個,就這樣我們離開了一直生活的鎮子。
從前我的世界只有鎮子這麼大,從來沒有出去過,現在出來了,卻好像一直沒有辦法停留。
白天我們一直在趕路,晚上藏在林子里或是大山邊上睡覺。
我仿佛從未見過娘合眼睡覺,但是她永遠有本事,我一覺睡醒,娘總能找到吃的。有時候是兩個野果,有時候是烤熟的小小的鳥雀。
越走我就看見了越多跟我們一樣的人,沒人說話,也沒人靠近,都謹慎地看著對方,又默契地朝著一個方向走。
有時候走在前頭的人就突然停下來倒在地上,然后再也沒有起來過。
也有人走著突然大哭,然后轉身往回走了。
這時候我才對「亂」這個字有了新的感覺,不僅是我們的鎮子,我們走過的村子、鎮子、小城都空無人煙。
看不見那些身穿官服的老爺,也看不見穿著衣裙的漂亮姐姐,甚至我這樣的小孩子,張阿婆那樣的老人,翠姐姐那樣的少女都是少有的。
每當有人看向我的時候,娘就會沉默地亮出一柄殺豬刀。
若是有人找到什麼吃的,所有人便像當初肉鋪下搶食肉渣的野狗,像鎮上那群乞丐餓極了的乞丐。
我們沒有家了,這個時候,我們都是乞丐,都是野狗。
我現在也是個小乞丐了。
「阿福!是你嗎阿福?」
「林娘子!你們還活著!」
有個老乞丐突然沖到了我面前,一張老臉流下了兩行淚來。
是張阿婆!
12
「阿婆?」
張阿婆身后還跟著她的大兒子,張阿婆跟我說話的時候,他就背對著我們看著其他人。
「阿福,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,阿婆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!」張阿婆摸了摸我的臉,「那群天殺的山賊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吶!他們就該被野狗啃食,被山鬼索命啊!」
見到了熟人,娘終于松了一口氣。
太久沒說話,喝的水也少,一開口聲音都是干啞的:「張阿婆,鎮子上的人還有活著的嗎?」
只一句話,張阿婆的眼里就再次沁了眼淚:
「死了好些,活著的都跑了,我們走得慢,才碰到你們。」
「對了,還有翠翠,和她娘。」
我沒想到再次見到翠姐姐,她會是這副模樣,破爛玩偶一樣裹在衣服里,臉上青青紫紫,還有一排排的牙印,一只耳朵也被割了。
她的腿好像斷了一只,右邊褲腿干癟地垂在地上。
她也靠在她娘懷里,不管她娘說什麼都沒有反應。
「翠翠是個可憐的,她家里人都死了,就剩這娘兒倆。」
「翠翠被割了舌頭,心里頭是存了死志,也得虧她娘拼死帶著。」
「哎,有時候這人活著未必是一件好事啊。」
見到我們,翠翠她娘突然沖了過來,她胸口極大地起伏著。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!
「是你們!都是你們!你們為什麼還活著?!你們都該去死!你們都該死!」
「如果不是你們,我的翠翠不會遭罪,我的翠翠……我的女兒啊!」
我娘一把推開她,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,哭到最后,再也不能發出一絲聲音。
翠姐姐她娘是鎮子上衣衫首飾最多最愛面子的女人,我娘卻是一柄宰豬刀賺錢連帶著把旁人嘴里的好名聲都丟掉的人,可我卻覺得這時候她們好像。
翠翠她娘哭的時候,翠姐姐還是躺在那里,一動不動。
「林娘子,我們一道走吧,也好相互有個照應。」
我娘同意了,因為她帶著一個我,張阿婆家也有一個小孫子。
張阿婆有兩個兒子,剩一個兒媳婦,還有個小孫子金寶。